黑孩儿 - [还珠楼主]

第六回 苦意最怜卿 爱重愁深 中宵对话 痴情谁似我 甘来苦去 二女同归 [10]

  元-见她起得太猛,面有痛色,忙赶过去,伸手扶道:“霞妹留神伤痛。”东方霞回手一推,笑道:“你不要假惺惺,我不怕痛,也不害羞。你既被我感动,照你所说,人家虽有救命之恩,上来却不爱你,连面都见不到。我已三次为你差点送命,虽然自轻自贱,情分总比人家深些。如能只娶一人,你要谁呢?”元-脱口答道:“我不骗你,她相识在前,救命恩深,义无别顾。”元-说完后悔,哪知东方霞闻言并无不快,又问:“我二人容貌如何?如无此事,到底你爱哪个?”元-笑答:“都爱,秋菊春兰,各擅胜场,如先遇你,也和对她一样。”东方霞笑问:“这话也许不假,要是我两人同时遇见,你却爱谁?”元-见她笑容满面,只当回心,情不自禁挨坐身旁,挽着右手笑道:“你二人能效英、皇,天赐奇福,否则便以双方缘分而定去留。你两姊妹都是天上神仙,我徐元-浊骨凡胎,一个秦姊姊已觉无福消受,又蒙霞妹痴情垂青,真乃几生修到?”

  元-原因东方霞任其并肩偎坐,握手温存,毫不推拒,又是转悲为喜,泪光犹莹,脂粉不施,自然玉艳,只说大有转机。一时得意忘形,加以天生至情,始终以秦瑛为重,惟恐万一叙齿,东方霞年岁稍大,故意喊了一声“秦姊姊”,表示秦瑛比他年长。哪知东方霞此时心情矛盾,既爱且妒,本在拿话试探,无如元-话甚有理,又无虚伪,正心中酸溜溜的,偏又无法挑剔,听完把手一甩,重又卧倒。元-见她又是珠泪盈盈,哽咽起来,说得好好的,还不知因何触怒,忙即俯身殷勤劝慰,问她“何故伤心”。连问数声,东方霞叹道:“你的心我己看透,不必说了。娘和恩师心狠手辣,以为我还想嫁你,特意借故令你为我医伤。实则我心已寒透,但恐累你夫妻,只得老脸忍痛由你抱来。既而一想,我纵横江湖好些年,从未被人沾一手指,已然被你抱过,反正日内便是空门中人,又不会再近别的男子,便由你去。后听你说的话颇近情理,才想试你真心,谁知还是无情于我,这还说他作什?”

  元-惊问:“我实真心,何事多疑?”东方霞道:“别的姑且不说,我只问你,既看我二人一样,为何又有偏心?”元-力辩:“哪有此事?”东方霞冷笑道:“你那意中人我也见过,可惜不曾问她年纪。你在梦中都唤她二妹,为何方才改呼姊姊?分明假说姊妹同归,不分大小,怕我比她年岁稍大,做姊姊,委屈了她。这点各凭命运的空名分,有无情爱还在于你,都怕我出生早两天沾了她光。你也不是全不爱我,不过远比不上人家,非做你二房才趁心意。我没她量大,也不讲理,嫁你也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看着办吧,再如花言巧语,我便死在你前,也不出什家了。”说完闭眼装睡,一言不发。

  元-才知弄巧成拙,知道对方不可理喻,来时秦瑛又语意坚绝,回去无法交代,再说对东方霞已生情爱,也自难舍,一时情急便流下泪来,越想越烦,忍不任长叹说道:“霞妹不肯回心转意,二妹又是那等说法,果然天生佳丽一个也无福消受,还不如死了干净。”说时,一不留神,将桌上横放的宝剑碰落,连忙伸手想拾。自来情爱越深,妒念越重,女子心细多疑,更善责难。东方霞负气卧倒,话虽坚决,实则情更热烈,表面不理,暗中留神,早听出元-伤心愁急,心肠渐软。事有凑巧,元-说到生不如死,剑恰落地。东方霞知他为人忠厚至诚,以为就要下手,心中一急,忙喝:“你敢拔剑,我先死与你看!”话未说完,人早翻身纵起,连伤痛也不顾,抢向前去。正赶元-将剑拾起,话未听清,误以为东方霞要想夺剑自杀,两下便扯将起来。元-在西陵寨,曾见东方霞对敌悲壮情景,知她性情刚烈,恐其真寻短见,死不放手。双方同是误会,东方霞力气较弱,又负伤痛,情急无计,朝元-手上咬了一口。元-负痛,再见东方霞疼得花容失色,伸手想抱,微微一松,被东方霞一把将剑夺去,扔向地上,气苦急道:“我教你死去!不会先杀我多好,省得碍眼,教你为难!”说时,元-因剑被夺,也是惊慌情急,一把将她抱住,搂个满怀。东方霞满腹悲苦,累得气喘,无力与抗。元-也会过意来,忙赔笑道:“好妹妹,你对我真个情深义重,放着两个天人,不到山穷水尽怎会求死。我倒怕你……”话到口边又缩回去,改口说道:“我两人全是误会。那剑刚掉地下,伸手去拾,你误以为我要自杀。看你累得这个样子,伤还未愈,多教人心疼呢。”

  东方霞怒气已消,闻言才知事出无心,并非自杀,暗忖:“如换常人,见自己这等情急,定必以假作真,借此要挟。他却实话实说,毫无虚假。”又看出对自己实是真诚热爱,越发心软,只气不过秦瑛,又无法改口,娇嗔道:“我是不愿你为我受害,以为就这样算了么?伤处还痛,我力气没你大,快些放手。”元-这次对面搂抱,正在神移心荡,爱不忍释,闻言抱持越紧,连声央告:“好妹妹,你和二妹,我一个也舍不得。恕我贪心,同嫁我吧。”东方霞气道:“想得倒好,你做梦呢!再不放手,我又咬你了。”元-见东方霞目注手上牙印,只管面带娇嗔,却有怜惜之容,又未强挣,自更不放,口中求告不已。东方霞已早心活,见他那样情急,方说:“嫁你也行,刚才不说过么?要我就不要她,由你的便。”

  元-急得脸涨通红,还未答话,便听门外少女接口道:“东方姊姊,你当真不要我么?容我一见,奉让如何?”二人听出熟人,全都又惊又愧,忙即松手回看,来人是个蒙面少女。元-本不知秦瑛中途救人之事,初见秦瑛,便教了一套话,迫令回观,未说经过,因正抱人,惟恐疑他移爱,方自惭惶,忽听东方霞喊得一声:“姊姊,原来是你呀!”人早扑上前去,抱着来人,便要跪倒。来人正是秦瑛,已把面具揭下,将东方霞抱住,不令跪拜,说:“你我相知以心,相见以诚,你以后是我姊姊,何拘形迹?”随强拉到床前坐下。

  东方霞料知方才的话全被听去,越发不好意思,手指元-道:“姊姊这等说法,妹子不是人了。我固不该对他太痴,他也实在令人难堪。我已欲罢不能,不过见他对姊姊情深,视我如遗,惟恐不是心愿。姊姊又是那样大量,无法生气,故意如此说法。先还不知姊姊是我恩人,已然心许,休说深恩大德,便姊姊的才貌,我也自惭形秽,如何敢与相比?只薄情人妹子气他不过。我只算嫁与姊姊,终身追随,为奴为婢也所心甘,只不理薄情人便了。”秦瑛听她说话矛盾,知是欲盖弥彰,暗中好笑,故意说道:“我也不想理他了,因想姊姊下嫁,费尽心力。他背后之言不必说了,无故寻死,他家只此一条根,还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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