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回 啸侣命俦 众佳侠山中赴会 奇能绝技 诸异丐台上施威 [9]
阿泉话说得极巧,把伤对方的话全留到后头来说。蔡乌龟越听越刺耳,见敌我两方俱看自己,此时插口,一则失理,二则坐实,以为阿彭等人说完必要还话,他反正要死的人,难道还不知争气?只一反口不认头,或硬说说话人不曾在场,找着一点错,立时破脸,先纵出去把阿泉打死,然后和对方拼个胜负,也是忙中有错,花、蔡二人当日所约帮手只是好的,几无一个出身乞丐。花四姑想露全脸,不令对方扳一点差头,惟恐众人外行,不知本行规例,艺高气壮,未破脸以前先自动手,受人指责,事前曾经叮嘱:
“无论发生何事,自己如不开口,不可越俎代谋。”这时听阿泉一说,本是人人气忿,想要出头,蔡乌龟偏误会了意,花四姑又在那里盘算心事。一干同党见二人均未开口,以为规例如此,必俟对方话完始能发付,便由阿泉一气说将下去。蔡乌龟还在想阿彭口齿不弱,必有回击,哪知阿泉话完以后,连问阿彭:“所说可是真话?”阿彭呆在那里,低着个头,竟会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照此情形,分明不真也是真的。等花四姑盘算好了心思,觉出情势不妙,不论终局如何,先自丢人:粉头蛇犯了最重规条,对方并非无理,要派他认罪服输,这话如何出口?心方着急,蔡乌龟已自忍耐不住羞忿,方怒喝:“狗仔胡说放屁!阿彭快把前事照实说来。”金线阿泉已对众高声说道:“邢师父命我传话:
今日之事,在场诸位高亲贵友、老少英雄,想已看见这位弟兄自知理短,没什么话说了吧?不过今日之事决非几句话可了。双方只是应景,不过话要说明。我想主人也说不出什么道理,不必再做过场,爽爽脆脆各归本帮。由小而大,一个对一个,借着这好地方,冤有头,债有主,各寻一个了断。什么叫讲理?胜者为强。诸位看是好么?”话未说完,邢党自不必说,连蔡、花两党也有赞好附和的。
蔡乌龟怒火中烧,愤不可遏,纵身一跃,飞落当场,戟指阿泉,怒喝“狗仔”,方要动凶。阿泉一闪避开,插手冷笑喝道:“姓蔡的,放光棍点!前面有比道行筋骨的地方,你不服气,我们到对台上走。如在这里倚势逞强,你不要脸,我却不能叫天下英雄见笑。要觉丢脸难过,你拿刀来棚我三百六十个窟窿,看我金线阿泉可会哼哈?”蔡乌龟原是怒极失智,吃阿泉这一来,自知丢人失礼。适才自居先辈,连和邢飞鼠对话都不屑于,令徒代说,如何亲身出去与对方徒弟交手?强忍怒火喝道:“我不值打杀你这狗仔,我只问你本身来路?”阿泉冷笑答道:“你不用装腔,妄自尊大,假作问我本身师父,日后去寻理性,好下台么,实告诉你这老乌龟,休看我年纪轻,你还差得远呢。”
说时,邢飞鼠惟恐对方蛮横,阿泉当场吃亏,虽然说出去是体面,到底受伤,也相继纵出,忙插口道:“话已说明,有什么道理请到对面台上,邢某奉陪就是。”说罢,也不再答理,双手一拱,朝上一个环揖,说道:“有劳主人和诸位高朋盛意,此时不必再以口舌分计曲直。就算邢某不听吩咐,前台候教如何?”说罢,回身径和阿泉双双下台,回转原位而去。蔡乌龟老大不是意思,回顾徒弟阿彭,仍是低头呆立,已丢大人,当众不好施为,低喝一声“快滚”,一面就着对方的话,已朝上座一拱,厉声说道:
“多蒙主人厚意解劝,不料邢飞鼠如此狂横可恶,便他服输我也不了。现在什么话也不用说,只好借着主人现成地方和他分个高下了。”花四姑也早把话想好,将手一举,答礼道:“蔡兄弟请先归座,我自有个道理。”蔡乌龟应诺,回往东看台而去。
那阿彭站在台口,始终没有出声,乘着花、蔡二人问答之际,倏地往台下一跳,似想逃走神气。一于蔡家党徒,谁也不知他为何如此虎头蛇尾?全都恨他给本帮丢人,又知师父必不容他好死。虽不便当众下手擒拿,但想将他圈住,事完再向蔡乌龟下令处死,猛发觉他乘乱欲逃,如何能容?内有两党徒,素日手辣心狠,立即下台装着迎他回座,意欲堵截,暗用阴毒手法先把他弄成残废,押回台去,少时再作计较。
偏巧这时,由村外进来一伙化子,内有三人胁下俱夹有一个麻布卷,看不出是哪一面的,一窝蜂似进来,直奔当中主台,恰将阿彭隔断。二徒恐他逃走,还想由人丛中挤将过去,才一挨近,内中一个胁夹布卷的好似不快,微微将身略挺。两徒党猛觉一股极大的力量平空直撞过来,当时口甜头晕,再也立身不住,身于直往后退,几乎跌倒。等强立定,再看阿彭已乘乱溜走,不知去向。那十余个化子到了四台中心,也不朝主人打招呼,为首三人将胁下黄麻布卷取出,拿在手里一抖,各是八九个麻袋,做三叠铺在地上,然后背向主台,面朝擂台一坐,下余八九个也各由腰间解下麻袋铺地,分列两旁坐下,好似东西两台谁也不帮,又非作客,只是来看热闹神气。蔡乌龟刚回东看台,因往回走,气忿头上没有留意,刚向徒党发令:“速将阿彭狗仔看住。”正值追截阿彭的两人回去悄告蔡乌龟,说“台下来了怪人”,不欲再寻阿彭晦气,暗中留神查看。花四姑送走蔡乌龟,正待双方发话,忽见来了这伙化子,定睛一认,二人原都识货,俱各大吃一惊。蔡乌龟恃有妖僧妖道,还不怎样,花四姑却想:今日之事大糟!不论结局胜负,自己从此多事,一定无疑,心中叫不迭的冤枉苦。嗣见来人居中,面向擂台而坐,好似并非定有主见和谁为难,心才略放。事前托大,忘此要着,没请人家,对方自行到场,不以客礼自居,此时如再答理定找无趣,势成骑虎,想了想只得任之。所幸帮手厉害,飞剑法术神奇,管他日后如何,且眼前争了体面,然后相机行事。
想到这里,心中一横,便起身走向台口,朝两边客台把手一扬,高声说道:“诸位老弟兄和门下后辈。徒子徒孙,请勿喧哗,听我老婆子一言。上半年广、浙两帮弟兄结下怨仇,为念本行义气和老祖前人所留家规,想给双方和解,免动干戈。但我老婆子洗手多年,又在五年前封闭山门,上了黄麻章表。虽念老祖前人恩德,供奉越发虔谨,照理已不能算是正经家门里的人。为恐说出来无人信报,因想今年今日是我落地日子,每年照例都有不少高朋贵友光临,正好约请两帮老弟兄到此,借着各路长老英雄会面,了结此事。没想到双方各执一说,两不相让。事情到这地步,我也无法再说什么话。不过双方都是成名人物,与寻常同行争执、打架不同。既凭手脚争道理,前面便是讲台,不论本人师徒或是外场朋友,也不论是比道行法力、兵器拳脚,均请依照规矩,一个对一个,捉对儿分个高下。讲台虽不算小,出场的人终不宜过多。尤其双方均要相称,自问不是对手,可以不必出去,免得自寻死路。还有此次双方约请高朋贵友甚多,主台上好些来客俱是蔡老兄弟的至友,浙帮也有不少老少英雄在内,十九不是本行的人。双方人众本领相差悬远,高的大高,低的太低,彼此不知深浅,先出场的人岂不吃亏?事情无论多大,终有一个了局。老婆于不才,忝居主人,在未动手以前,先代双方约定,既是本行的事,又是徒弟惹祸,理应由双方徒弟先见高低。这场如有一方大败,自问不敌,再请双方高朋贵友登场。两场人数、次数不限,如都一方大败,那也就不必再往下比,死活存亡,一切都听胜家处置,更无话说,如这两场不相上下,再由双方为首之人登场,各自出题比斗。诸位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