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水寨 - [应天鱼]

第二部 怒血乡愁 第四章 [2]

  伪齐初立,兵力毕竟不强,都部署在京东、京西一带,淮东前线则仍由挞懒亲率金军攻战。去年八、九月间,他集结重兵二十万,先后攻陷了扬、承、楚各州,仅存通、泰二州未下。当时张荣驻扎在通州附近,镇守泰州的则是近年来逐渐在战阵上崭露头角的猛将岳飞。

  挞懒一心想再下江南,自然非得先拔除这两个眼中钉不可。因岳飞曾在建康打败过兀朮,挞懒乃决定先对付他,于去月十一月挥军猛扑泰州。岳飞抵敌不住,一再败退,最后被迫撤到了长江以南,江北便只剩下张荣这支由梁山好汉组成的队伍。

  张荣见通州形势不利,率众转移阵地,沿着湖泊与湖泊之间隐秘通运的错综水道,迂回绕至挞懒大军背后,逼使挞懒不得不暂时放弃过江打算,反过头来应付这群行动飘忽、神出鬼没的家伙,双方于是在“缩头湖”畔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时当绍兴元年三月。宋帝赵构即位后,以“建炎”为年号的四年里,几乎每天都在躲藏奔逃之中度过,宋军每战皆败,即使偶有几场小胜,也无补于大局。改元“绍兴”

  是否能替宋国带来好运道?现在还看不出任何征兆。

  在这和暖的春夜里,挞懒军中到处洋溢着佣懒欢乐的气息,似乎没人把对岸那群全都是渔民出身的杂牌军放在心上。虽无人纵酒,但夜彷佛比酒还浓;虽无人高歌,歌声却彷佛萦回在每个将睡未睡的脑袋之中。

  这决非大战前夕应有的气氛。燕怀仙潜行于各个营帐之间,再也感不到五年前卧底金军中时,曾令他深深战栗过的肃杀严整之气,反倒是最近几天在水寨中的梁山好汉身上闻着了那味道。

  “气候变了。”燕怀仙心中不住冷笑。“金人如此轻敌托大,恐怕要尝到宋金开战以来从未尝过的苦头!”

  燕怀仙四处兜了一转,寻不见那黑衣人的踪影,正想抽身回去,忽闻左首帐棚内传出一阵人声,娇脆响亮,宛若银铃串动,可正是那令他日夜思念,刻骨铭心的声音!

  燕怀仙心头一阵狂跳,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根经脉都颤抖起来,略一定神,挨近前去,凑着缝隙往内一瞅,却又不禁逆血冲顶,手脚冰凉。

  夏夜星与完颜亮正并肩坐在帐内饮酒调笑,放恣淫荡的声浪如同尖刀一般剜着燕怀仙的心脏。

  燕攘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一年多来的疯狂追寻,竟换得这般不堪入目的景象。“她上次若是为了气我,才故意和迪古乃亲热,倒还说得过去,但这次却又是为什么?”只觉得一阵被欺骗的愤怒与屈辱涌上胸腔,反手拔出钢刀,就想冲入帐中。

  却听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你还想怎么样?”

  燕怀仙大惊回首,只见一名黑衣人立在身后三丈开外之处,果正是四年多前曾在“大名府”附近见过一面的“战神”孟起蛟。

  燕怀仙讷讷道:“师祖……”

  孟起蛟彷佛比四年前苍老干瘪了许多,脸色依然苍白如雪,眼睛犹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站在那儿,就像一条鬼魂、一团空气,一个虚无缥渺而又无所不在的东西。

  “你来这里干什么?”飘雪一般的语声,“悉悉嗦嗦”的若断若续,似远似近。

  “你也是来投降的不成?”

  燕怀仙脑门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大叫出声:“你已向金狗投降了?你……你不是一向最痛恨番人的吗?”

  孟起蛟空洞的眼窝里忽然亮了起来,一时间竟教燕怀仙分不清那究竟是冰的光,还是火的光。

  “我想投降!”孟起蛟阴森森的道。“打什么仗,简直无聊!”

  燕怀仙万万想不到昔日号称“战神”的勇士,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愣在当场。

  孟起蛟蓦地放声大笑。“我想投降!我想投降!”一个倒纵,穿入夜空之中。

  燕怀仙只觉体内寒气又开始泛涌上来,脑中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住,恍惚间,一股锐急金风从背后迎头劈下,既狠又辣,充满了一刀毙命的恨意。

  燕怀仙心神虽正涣散,但多少年锻炼出来的敏捷反应已近乎本能,身形一侧,在间不容发之际,险险将这一刀避过,转头一看,出手偷袭之人,却是刚刚闻声赶出的夏夜星!

  燕怀仙方才眼见她与完颜亲昵,固已愤恨难当,但此刻的惊怒疑惑却更甚百倍,脱口叫道:“兀典,你干什么?”

  完颜亮本也已手挺利刃,奔出帐外,但一眼瞥着来人竟是那不畏烈火,杀人如恶鬼的“铁翼银鵰”燕怀仙,只吓得眼珠暴突,五内俱裂,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夏夜星却毫不放松,又是接连三刀狠劈而来,边喝道:“姓燕的,你这狗贼,上次饶了你,你竟还敢来送死?”

  燕怀仙见她出手毫不留情,只得极力腾挪闪躲,脑中却不断浮起一年前在杭州“海潮寺”内两人缠绵的情状。

  “这娘儿们究竟是怎么搞的?”

  燕怀仙并未能迷惑多久,因为四周营帐里都住着匈奴兵,听得统领在外头厉声叫喊,早纷纷手持弓箭,奔出帐来。

  燕怀仙见势不妙,连忙翻身跃退,十几只劲箭已尖啸射至,燕怀仙舞刀护住全身,堪堪击落第一波来箭,第二波更急更密的箭阵又紧跟着射到。

  燕怀仙连连后跃,再借着各个帐棚遮掩,抽身出了营盘,但闻营内呼喊四起,乱成一团。

  燕怀仙心头滴血,竟不辨东南西北,在黑暗中瞎撞瞎闯,也不知狂奔了多久,脑中方才逐渐清明过来,寻思道:“兀典如此反复无常,莫非是因‘寒月神功’之故?她上次对我好,正是‘寒月神功’发作之时;今天看来并未发病,所以依旧恨我入骨。难道她今生今世都要在发病的时候才会对我好不成?”

  燕怀仙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念及原本被自己视为救星的“战神”孟起蛟,则只有更加丧气。“师父还以为他已破解了”寒月神功’,岂知他虽保住了性命,却仍然心神错乱,否则今天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燕怀仙停住身子,只觉无边黑暗压入胸中。“我呢?我是不是也已经开始发疯了呢?”

  每当燕怀仙回想自己过去一年的行迹,总觉得其中似乎遗漏了些什么,而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在那遗漏的部分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或做过什么样的事。

  燕怀仙猛然一惊。“会不会是因为我在不知不觉中,又做出了对不起兀典的举动,才使得她那么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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