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怒血乡愁 第四章 [4]
余人见不是势,拚命拔脚,却依然拔之不动,刚才的怒骂之声立刻变成了一片哭喊哀号。
鹤拔鲁忙令还未下船的金兵放箭还击,命令方自出口,小船上的金兵却也乱了起来,争相叫嚷:“漏水了!船底漏水了!”
转瞬间,小船纷纷打起转来,咕嘟咕嘟的直往下沉,性急的金兵跳船逃命,一头栽入水中之后,却再不浮起,只见一团团血沫子翻上水面,原来水底下还藏伏着不知多少熟识水性的梁山好汉。
蒲察鹤拔鲁此时方知这些打渔的厉害,正想把船靠过去救那些可怜兮兮的部属,却见船头波浪一起,分水冲上一个人来,直如水中冒出了一头黑狗,喝声:“先喝口水再说!”一把扭住鹤拔鲁的脖子,往下一扯,鹤拔鲁立足不住,“噗通”掉入水里,张口吐了几个气泡,便即不见踪影。
完颜忒里魂飞胆落,赶紧掉转船头,想要退出港汊,又见一条人影从芦苇丛中飞出,宛若翔天神鵰,早登上甲板,钢刀一闪,从完颜忒里左颈根斩入,右胁下透出,尸体上半截斜斜飞起,掉进湖中。
舰上金兵忙挺枪来刺,被燕怀仙一连猛劈狠砍,十不存一二,剩下的宁愿赴水而死,也不敢再领教那恶鬼也似的刀法。
“翻江豹子”张荣掀起被水灌昏了的鹤拔鲁,拖到岸上,五花大绑绑了,丢在一旁,传令下去,只留一千名好汉在此料理那些陷在淤泥中,如同箭垛子一般的金兵,其余人众一概登上小船,往攻挞懒大寨。
燕怀仙纵身跃上张荣与公孙羽乘坐的小船,笑道:“金人水师这回一败涂地,再想窥伺江南,恐怕得要好几年以后才行了。”
几十艘小船如飞出了港汊,直驶金军营垒。
公孙羽道:“五师侄,刚才看你出刀,威劲十足,功力已与你师父不相上下,你这几年的进展着实惊人。”
张荣却望了燕怀仙一眼,道:“杀气太重,鬼气森森,五郎,你是怎么搞的?可要小心点了。”
燕怀仙心中一惊,出了一身冷汗,“战神”孟起蛟阴阳怪气的模样更如一片魅影,重重罩住心头,使得胸腔内倏地黑了下去。
船阵眨眼间已逼近南岸。挞懒兀自安坐中军大帐等待捷报,不料外头战鼓打雷也似响起,吓得他一跳三丈高,紧接着着便见完颜亮气急败坏的奔入帐内,嚷嚷:“宋军杀来啦!”
挞懒盔甲都来不及穿戴,冲出大帐,爬上马背,只见两、二千条精赤上身的汉子,狼虎般抢上岸来,见人就杀。
张荣喝道:“休教走了一个!尤其不能放过挞懒那狗头!”手挥利斧,与燕怀仙、公孙羽一路杀奔中军大帐。
完颜亮麾下兵卒抵敌不住,纷纷败逃。张荣遥遥望见一名狼狈不堪的老汉正由数十名亲兵护卫着向南退去,心知必是挞懒无疑,当即奋起神威,单人突入金军阵中。几名金兵拚命死来拦,被张荣手起斧落,砍得支离破碎,杀出一条血路,径奔挞懒马前。
完颜亮见他来势凶猛,早不知躲到那儿去了,护卫亲兵也四散逃窜。
张荣喝声:“老狗领死!”纵身而起,一斧劈向挞懒顶门,眼看着就要把这金国数一数二的人物一劈两半,却只觉一股汹汹大力从旁涌至,劲道之强,生平罕逢,兼且阴寒难当,有若冰山山顶刮下的旋风。
张荣心下惊异,赶紧偏身避过,扭头望去,一张绝美脸庞撞入眼帘,竟是九师妹夏夜星!
“这丫头那来如此深厚诡异的功力?”张荣完全不知包藏在“寒月神功”里的骇人原由,不禁楞了一楞,挞懒已趁隙策马奔出十数丈。
张荣喝道:“丫头,站开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身形一长,欲待再追,夏夜星却又是一掌劈来,嘴里笑道:“四哥,这么久不见,也不给小妹留一点情面?”
张荣被她挡了这两挡,挞懒已奔出老远,眼见追之不及,不由得心头火起,反手一斧斜斩夏夜星颈项。夏夜星的内力虽然深厚,搏击技巧却根本不入流,仗着手脚灵便,险险躲过一击,张荣紧跟着又是接连几斧劈下,杀得她东倒西歪,纵有掌力也派不上用场。
却闻燕怀仙连声急叫:“四哥,饶她一命!”如飞般赶来。
夏夜星瞋目嚷嚷:“姓燕的,你滚远点,谁要你来求情?”
燕怀仙可已赶到身边,一把抓向她肩头。“兀典,你已疯了,咱俩一齐想个办法来化解这‘寒月神功’。”
夏夜星怒道:“放屁!我好得很!”一掌击向他胸膛。
燕怀仙打定主意要抓住她,右手虚晃,逗得她将身一侧,左手早捏住她右臂。
夏夜星叫道:“你这混帐东西!”又是一掌劈来,但燕怀仙功力比她还强,阴寒之气也比她还重,那会把她的掌力放在眼里,右手一扭,早把她牢牢擒住。
夏夜星尖嚷道:“你放开我!混蛋!”
燕怀仙笑道:“看你这回往那儿跑……”一语未毕,冷不防“飕飕”声响,数支劲箭疾射而至,燕怀仙连忙躲过,只见数百名匈奴骁骑由东驰来。
匈奴兵本被派驻东面,防备梁山好汉从旱路来袭,此刻闻得大寨已破,赶紧驰援,恰正撞着夏统领情势危急,个个奋不顾身,蜂拥抢来,支支利箭直朝燕怀仙、张荣二人身上招呼。
燕怀仙左手一提,将夏夜星举起,正想喝止匈奴兵继续前冲,却听夏夜星嘶声道:
“燕的,你不要脸!又想用我来挟制别人么?”
五年前以夏夜星为人质,逼迫夏紫袍交出“大夏龙雀”的往事,倏地浮上燕怀仙脑海。“兀典就因那一次,恨我直到如今,我还要她更加恨我不成?”只一犹豫,夏夜星已抽冷子反手击中他胸膛,不由得气血一窒,手掌松开,往后退了两步。
匈奴兵见统领脱身,纷纷吶喊,疾箭更如雨般射到,闹得燕怀仙、张荣手忙脚乱。
夏夜星得隙奔出数十步,匈奴兵早牵着一匹空马打横里冲至,夏夜星只一翻身,早已稳稳坐上马背,冷笑道:“燕五,咱们还有见面的时候!”把手一挥,领着部属向南撤退。
燕怀仙见她上了马背,心知便是大罗金仙也休想把她弄下来,只得废然长叹,怔怔望着她绝尘而去。
张荣摇摇头道:“五郎,你脑袋不清楚!”径自回身料理残局去了。
燕怀仙发了一阵楞,闷闷不乐,返转来时,水泊好汉已将未及逃走的金兵杀俘殆尽,大伙儿欢呼着登上小船回至东岸茭城,陷在淤泥中和散逃于芦苇丛里的金兵却还未杀光。
公孙羽道:“这回杀敌多则一万,少则六千,真是宋金开战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仗!”
镇夜只听得沼泽地里的金兵惨叫不绝。宋军的捕杀行动持续了两、三天,方才告一段落,张荣即刻挥军南下,直指泰州。那挞懒已被杀破了胆,再顾不了爱婿鹤拔鲁尚在敌人手里,仓皇率众绕道北遁,不敢稍作逗留,一直撤到了淮河以北。
淮东屏障江南,最是重要不过,如今既已收复平定,四年多来东奔西跑的宋国小朝廷终于有了立足之处,满朝文武得知这捷报,莫不欢天喜地,雀跃万分。
宰相吕颐浩上奏列举历次战役,独称此战为“大捷”,宋帝赵构也颁下诏令,将“缩头湖”改名为“中兴湖”,以纪念这中兴宋室的第一战功。
又过几天,朝廷任命张荣为忠勇军统制兼泰州知州,归大将刘光世节制,手下将士四千零二十九人统统进官受赏。
朝命到达泰州时,张荣军中正大开庆功宴,数千梁山好汉痛饮正酣,听得这不伦不类的任命,都不禁暴跳起来。“张四哥立下了这等大功,却才派他做个知州,究竟是何道理?那刘光世又是什么东西,从去年八月开始就一直逗留不进,躲在镇江府呵卵,如今却来捡现成便宜。朝廷如此处置,真是他娘的混蛋透顶!”
营中一片喧哗吵嚷,不平之气直透夜空。张荣坐在大帐内,却仍镇定如昔,与公孙羽、燕怀仙放怀畅饮。
公孙羽可按捺不住,叹口气道:“你我出身江湖,朝中无奥援,本就吃亏,众家兄弟又都是渔民,把持朝政的仕宦大族一向对他们有所忌惮。此等安排,早在意料之中,四师侄也不必太过介意。”
张荣笑道:“我一不求官,二不求财,今日大战‘缩头湖’,但只青史留名,于愿足矣。”
燕怀仙寻思道:“朝中若无文士继续吹捧、大做文章,想要青史留名只怕也不容易。”
忽闻帐外一个阴冷冷的声音道:“这世上的事情全都是假的。你想求什么,就得不到什么,你们这些小子还是别白费心思了吧!”
燕怀仙早听出是“战神”孟起蛟的声音,人随语尾而起,飞掠出帐外。
孟起蛟森森笑道:“这回赶得倒快了!看你追得上我不?”一个翻身,倒纵出去。
燕怀仙心忖:“他虽未完全化解‘寒月神功’,但总已有不少心得,兀典和我还是非得靠他不行。”下定决心追他到底,任凭他东闪西晃,硬是紧追不放。
两人一前一后,向南疾奔,决不停留,竟一直渡过了大江。燕怀仙脚程虽快,耐力却是不如,一连赶了三天三夜,早不禁头晕眼花,孟起蛟可已不见踪影。
燕怀仙疲惫之余,只觉体内寒气渐盛,脑中也开始恍恍惚惚,思绪如风筝乱飘,一下子想这,一下子想那,全无半丝脉络可寻。偶尔稍微清明之时,虽会极力提醒自己:
“快回泰州去,否则真要晃不见了!”然而双脚却不听指挥,游魂一般到处乱走。
这一日竟来到天子驻跸的“绍兴府”,燕怀仙猛地寻思:“我来这里干什么?若在这里闯了祸,怎么得了?”愈是不断警告自己,寒气便愈冲入脑中,使得视线都模糊起来。
“糟糕!”燕怀仙伫足大街,茫然无从。迷蒙间,依稀看见一顶八人大轿由十数名仆从簇拥着,从大街那端涌来,一路呜驺唱啊,前有认牌开道,上书“秦府”两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