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怒血乡愁 第四章 [3]
对自己毫无把握的感觉,甚至比体内那股随时都会发作的寒气还要可怖。燕怀仙沉在黑暗里,一瞬间竟希望黑暗能将自己吞没,永远别再出现于光天化日之下。
然而,光亮却是躲不掉的,没招着,晨曦已遍洒四野,燕怀仙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湖畔东南角的一座小丘上。移目下望,湖光粼粼,波平似镜,银色的光晕随烟而起,好象一个银色安详的梦。
几十艘小船滑出东岸茭城,轻快曼妙的溜过湖面,直朝金军营寨驶去。
“缩头湖”上的大战已拉开序幕。
燕怀仙当即打起精神,奔下土丘。
茭城中异常寂静,人都不知到那儿去了,只剩下一、二百名汉子在默默忙碌。“翻江豹子”张荣见他匆匆赶回,也不多问,吩咐部属又撑出一艘小船,带着燕怀仙登上船头,一舟似箭,向南飞驶。
张荣目注远方,不放过半点动静,边自沉声道:“五郎,‘太行八侠’露脸便在今朝,咱兄弟俩好好干他一场!”
燕怀仙见他神色坚定,胸中也随之涨满了斗志。
张荣却又叹了口气,道:“咱们兄弟八人已死了两个,桑老二和杨老么又弄得不像回事,咱俩若再不争气,‘太行八侠’的名头便算毁了。”
燕怀仙想起“九头鸟”桑仲和“火哪咤”杨太近来的作为,不禁黯然无语。
桑仲虽于去年八月间,受任为襄阳、邓、随、郢州镇抚使,其实却仍跟个土霸王差不多,朝廷的号令爱听便听,不听就当放屁,只顾扩张自己的势力,已号称有众三十万——比当年给他相命的术士所言,还多出十万。
偏偏他旧日的顶头上司——手创“八字军”的王彦,也就任金、均、房州安抚使。王彦一向刚愎顽固,那容得下昔日部属在自己眼前嚣张,两人顿成水火,放着京东、京西一带的伪齐军不管,自己先行拚斗起来,双方各有胜负,僵持不下,民族大事早已置诸脑后。
至于“火哪咤”杨太在三年多前回返“洞庭湖”老家之后,很快就组织了一支队伍,加入当时盛行于洞庭西南岸的“拜爷教”中。
这“拜爷教”的教主名唤钟相,自称“老爷”,又称“天大圣”,甚受当地居民崇拜。去年年初,金军偏师骚扰长沙,钟相乃命教徒结寨自保。不料金人退去后,却又来了一支半官军半土匪的队伍,由“湖南北捉杀使”孔彦舟率领,一路无恶不作,杀到澧州附近,眼见此地富饶,乃大肆搜掠,鱼肉百姓。
钟相忍无可忍,起而反抗,竟被朝廷视为盗贼。钟相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自立为“楚王”,与孔彦舟相持了几个月,被孔彦舟设计擒杀,但他手下的各个头领却奉他的儿子钟子义为太子,继续与官军周旋。其中以杨太、杨华、黄诚率领三支队伍最为骁勇善战,攻占了洞庭湖西岸的大部分州县。
杨太时年二十三,年纪最轻,大家叫得口顺,都唤他做“杨么”,已逐渐成为朝廷眼中十恶不赦的剧寇。
燕怀仙摇摇头道:“老么性烈如火,本就对赵官家不满,只是没想到他竟公然造起反来,这么一搞,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说时,小船已荡出港汊,驶到湖面宽广之处,最先派出去的几十艘小船已直逼金军大寨。燕怀仙站在船头,遥遥只见那些泡沫似的小船一字横排在敌方巨龙也似的营栅之前,虽然胸有成竹,心头仍不免七上八下跳个不住。
金军始终低估了这群渔民杂牌军的能耐,丝毫未曾觉察梁山好汉设下的圈套。挞懒在中军得到敌兵逼近的消息,还以为此乃一举消灭对方的大好时机,立刻命令自己的女婿蒲察鹤拔鲁与大将完颜忒里领军迎战,自己则率夏夜星与完颜亮居后策应。
蒲察鹤拔鲁和完颜忒里用几艘大战舰作前导,数十只小船随后,浩浩荡荡的向敌军冲去。
梁山好汉的小渔船当然抵挡不了大船的撞击,交手没数合,便纷纷掉头逃跑。
挞懒老谋深算,心知若想攻占江南,必得有一支水军不可,早在去年年初进据淮东之后,便强行调集一批汉人工匠,大造战船,以鹤拔鲁与忒里为统领,日夜操练水战之术。这两人也着实花了一番功夫,终于练出一支有模有样的水军,只是直到如今还未打过一场真正的大战役,今日出师,本来就满心希望大显身手,此刻眼见敌军不堪一击,自然得意万分,引着大舰小船只顾赶去。
不料宋军船虽小,速度却快,在湖面上划出几十道银白闪亮的波纹,犹若贴水飞行的水鸟,眨眼间便滑出老远。
蒲察鹤拔鲁一意立功,拚命催促船舰加速行驶,竟未发现敌军忽快忽慢,根本没有甩脱追兵的意愿。
蒲察鹤拔鲁见他们不朝东岸茭城去奔,却一径向东南角上撤退,但只寻思:“看他们想往那儿逃?这群笨宋狗,生怕逃回去冲乱了自己的阵势,却来跟咱们兜圈子。湖就只这么大,咱们一圈追不上,多绕几圈也就追上了。”愈发卯足劲儿追逐。
只见宋军小船东拐西弯,直钻进港汊里去。
鹤拔鲁瞧这港汊还算宽广,两岸平阔,干土片片,芦苇丛距离岸边尚有数丈之遥,谅必不致有何埋伏,当即放心追赶。
但见前头宋军忽然纷纷将船靠岸,七脚八脚全都跳到了岸上,跨过岸边干土,钻入芦苇丛中。
鹤拔鲁心忖:“这群宋狗的死期到了,若在船上交锋,还真没把握,一旦上了陆地,可不全是咱女真人的天下?”立刻命令部属登岸追杀。
跟在后头的几十艘小船上满载金兵,个个奋勇争先,鼓噪着跳下船来,却只听得“波滋”声响不绝于耳,看似干硬的岸土一经人脚践踏,马上就崩裂开来,露出下面深不见底、黏如流沙的淤泥。
众金兵双脚都已陷了进去,那还抽拔得出,愈是使劲,便陷得愈深、黏得愈紧,河边顿时响起一片叫嚷怒骂。
鹤拔鲁和忒里两人怎么想也想不透,为何宋军行走如飞的地面,金军一踩上去就变成了淤泥?
他们那知梁山好汉早在此处埋下了数十条用树干、木板铺成的信道,表面上看来一样,其实底下却暗藏玄机,刚才宋军靠岸都选择做有暗记之处,自然能够如履平地。
但闻一声梆子响,芦苇丛里蝗虫也似钻出一、两千名宋兵,由“河北大侠”公孙羽率领,一半手持弓箭,另一半则人手一支丈八长枪,蒙头蒙脑一阵箭射枪刺,先将金兵干翻了几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