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剑器 七、亡国花 [3]
“当然我说的都是空话。我遇见你太早,现在的你,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会急急地让人爱你呢?”
“可惜我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好陪着你一起长大。而你也不是沙漠中的男子,要是的话,哪怕彼此还年少,哪怕了解不多,只要沙海偶遇,以后的一切也都会顺其自然了。”
她忽然住口。李浅墨一时也说不出话。
她说……爱我?要让我爱她?
可爱是什么?他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只听柘柘岔开话题道:“你想不想帮那个罗卷?”
李浅墨一怔,不知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然后他忽然明白,紧跟着兴奋起来:“你知道大虎伥在哪儿?”
柘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最后一次出手的地方,还有,最后和他交手的人是谁。我知道那个人的住处。找到那个人,也就找到了最可能寻找到虎伥的线索。现在,你想不想让我带你去见他?”
李浅墨不由激动起来。他少年的心中渲染出无数遐想——他想帮罗卷,那是他此生中第一个朋友。
柘柘注意到他的神情,不知怎么,她的眼神却开始变得寂寞了。
“和虎伥最后一个交手的人,具体我也说不清他的来历,只知道他祖上好像是陈后主的内廷高手。南陈败亡后,他们这一姓流落出宫。那人姓司,他的名字可能叫司楠。”
李浅墨没想到柘柘会带他重回到新丰市。
新丰的得名,本为汉家故事。当年汉高祖刘邦出身草野,争得天下后,把他的父亲刘太公也接来长安,与自己同住。可刘太公一直闷闷不乐。刘邦叫人打听,才知道刘太公是思念故里。所以他于长安之侧特建新丰一市,所有街道、里巷、房舍,俱都按照故里的模样重建,更难得的是,他把当日所有的街坊都搬了过来。
所以这新丰,在初建时,就既是新的,也是旧的。
李浅墨没来由想起这么一段故事,只为柘柘口中提起了故国。
故国是什么?那是一分令人难解的乡情。哪怕李浅墨生来孤窘,自觉没有故乡,且年纪还轻,可他有时也会向回忆里望去,像望向一个类似于“故国”的地方。
李浅墨与柘柘进入新丰市时,已是深夜。
柘柘突然变得迟疑起来。她四处观望,似是也在想自己找的那人到底在哪里。她的模样也怪,那样子,像是在嗅,而不是在看。
可李浅墨万万没想到的是,柘柘带他去的地方,竟会是楠夫人家的住所。说起楠夫人,他在酒肆当小伙计的时候,也是认识的。
楠夫人家僻处小巷,她那所小院的院墙并不高。院中数株枯木,几尺池塘,颇为荒凉。只有几株迎春花,略露出点待要发芽的春意。
李浅墨怔道:“怎么是这儿?”
柘柘奇道“你认识这儿?”
李浅墨不由默然,他曾经在那荒坡上倾诉过小镇的人和事,而眼前的柘柘却全然没有印象。
接下来,柘柘把他带向了楠夫人的丈夫所在的厢房。
那窗内还点了一盏灯。李浅墨知道,楠夫人的丈夫格外忌火。也难怪,他是被烧伤的。可楠夫人不放心他,所以在他榻前,常彻夜点着灯。不过她很细心,那灯向着丈夫的一面。一向遮了层厚厚的黑纱。
李浅墨第一次发觉时,也曾感动过。
可后来,因为害怕孤独,为了想贴近这人世,他一度在新丰市一家家的窗口伫望,才渐渐想到:那黑纱,也许不只是出于对丈夫的体贴。
在那黑纱的隔障下,体如焦炭的丈夫在一端睡着,楠夫人总是默默地在另一端坐着,隔着那纱,可以感觉到那至亲的人的存在,可同时……也不用看到他。
想到这一层,李浅墨在楠夫人那传奇般的温柔敦厚里,见到了一点怯弱的性情。可那怯弱,却像在她那温柔敦厚的脾性的隔障下,透出的一点光。
——原来所有的山盟海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那么孤注一掷、一往无回的盟誓下,竟都只依着那么一点脆弱的基石。
楠夫人犹没有睡。她一个人在榻前,静静地隔着一重厚厚的黑纱,伴着榻上那个焦炭一样的丈夫。
她在做针线。
——夜很长。
——这样的夜一定很长。
李浅墨不忍再看,为岔开心思,他低声问柘柘道:“传说虎伥从不轻易出手,他生性爱财如命,如若出手,仅只为财。他为什么会找上司楠?”
柘柘想了想,最后还是告诉他道:“当然也是为钱。司家祖上曾当过陈后主的内廷护卫。他们家族里,传承下来了一段极大的秘密。
“据说,当年陈后主在位的最后两年,就也预感到自己可能国破在即。哪怕他那么散漫奢侈的秉性,也知道多少要留一些后手。
“所以,他曾给了自己最忠心的护卫一大笔国库珍宝,那批宝贝就由那护卫带人埋藏起来。如果国破,而陈后主与他的爱妃张丽华还脱得了身,就打算依着这批财宝,重享他们逍遥的生活。那可是一笔极大的财富,真可谓富可敌国。隋师打下南陈时,府库中早已空空如也,可想而知那批被移走的财宝数量之巨了。
“而司楠的祖上,即为当日南陈的大内高手,据说也是陈后主托付之人。司楠既为其后人,极有可能知晓其中内幕。所以,虎伥才找上他。”
她看了一眼李浅墨,又道:“而今日谷神祠中,马瑰、谷无用那批响马最后突然出手,与卢挺之、郑朴之争夺的那块包袱皮,似乎也与这批南陈遗宝有关。”
李浅墨不由轻“啊”了一声。
他只想不明白:柘柘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隐秘。怪不得她当时曾那么劳神耗力地死盯着那块包袱皮看。
也怪不得连隐居已久的马瑰、谷无用都挡不住那包袱皮的诱惑。为了它,卢挺之不顾五姓之间的情谊,甚至不惜与郑朴之当场翻脸……
他正想着,却听窗内一个声音道:“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李浅墨和柘柘不由猛地一怔。
李浅墨是修习之人,他们羽门一脉最讲究的就是眼力,他当然早已看出,楠夫人是个对武技一道全然不通的普通妇人。而自己与柘柘敛息屏气,就算罗卷那等高手可以发觉,一般人等,能发觉出自己踪迹的想来并世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