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十七章 脱困 [1]

周四艰难前行,途中数次跌倒,几不能起。好在他心志颇坚,虽苦不辍,沿崎岖的山路缓缓行来,足足用了大半天光景,方到山巅。

  此时日已西倾,山顶暮气沉沉。他躺在地上喘息半晌,自觉精力回复了许多,心中倒也踏实。

  上山途中,他一直担心使力过剧,又激发顽症,不免提心吊胆。这时细察体内毫无异状,心下自是喜慰。他本是心宽之人,脱险后虽觉这痼疾去得蹊跷,却不愿深思个中究竟,只道是上苍施以恩泽,自家福祚不尽。偏巧这时又感到腹中饥饿,咕噜噜地叫个不止,如此一搅,心头这层疑虑便抛之脑后。

  饥肠辘辘之下,着实难耐。他眼望四处春意虽显,草木仍枯,不禁犯起愁来:这时节山荒岭秃,却到哪里去寻食物?此山连绵不断,我又伤不能行,一俟神疲力竭,怕要饿死在山中了。正沮丧时,忽见空中有数只野鸟扑翅盘旋,心中大喜:我虽行动不便,但运劲弹出石子,倒可将头上飞禽击落,充做食物。从地上拾起几粒石子,运指力向空中弹去,石子破空,劲力十足,只是准头稍差。几只野鸟受惊,齐向高处飞走,无一只被石子击中。

  周四眼见不中,并不焦躁,心想:我当年随孟大哥南行,曾见他以石子击落了许多山鸡,手法干净利落,百发百中。当时只道必定容易得很,原来这里面有些门道。他武功虽高,但这等凭目力、手劲施放暗器的手法却不精熟。想到孟如庭于此道高己甚多,忽生妒意,又捡了几粒石子,运足劲力向空中弹去。石子飞在半空,嗤嗤做响,上升势头极是迅疾。几只野鸟惊得啾啾乱叫,振翅向远处飞去。

  周四眼睁睁看着野鸟飞走,方知这手法非一蹴可就,心中一阵烦乱,忙又抓了一把石子扣在手中,只待再有飞物经过,便一并掷出。心浮气躁之下,前胸肌肉突然跳动起来,小腹也一收一鼓,不住地颤动。他情知有变,暗叫不好:莫非我适才使力太过,又惹出祸来。这念头刚一闪出,突然间胸口大震,仿佛迎面有人使重手击了他一掌,体内翻滚如潮,一腔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周四又入梦魇,直惊得魂不附体:我此刻前胸巨震,便似那人重又击我一掌,难道他掌力凝透至此,竟能在我体内潜隐多时,这才发作?他前时中掌后半昏半死,只觉那人掌力浑厚之极,至于是何路数,哪还有暇顾及?这时触其锋芒,觉出此股掌力竟与明王心经上的内力原属一路,心底一片冰凉:原来那人击我一掌,只是将我体内原有的两股力道震得冲突开来,他这掌力却猝然而入,悄然而隐,从旁静观其斗。我适才依那经书的法门疏经导气,大增了易筋经上的内劲,他这掌力避其锋锐,暗地里却纠合了本属同源的另一股力道,这时方携手反扑。

  他想明此理,又急又恨,只得又翻开那本经书,从上面选了几式,依样做了起来。他虽知如此行事,无异于火上浇油,但只须易筋经上的内劲猛增,暂时能压住另两股穷凶极恶的力道,他便有暇另思它法,以求万全。

  他适才习过经书中几式,已然有些心得,依式而行,做来并不费力,渐渐佛家浑然朴澹之气又生,沁沁然大有降妖伏魔之势。那两股暗相勾结的力道见其转强,也一同赶上,当真是道高魔长,毫不相让。到后来三股力道愈斗愈强,好似都忘了敌友,忽尔咱两个携手并肩,敌忾同心;忽尔那一对反目成仇,誓不与共,改弦易辙,恍如儿戏,诸般异状纷至沓来。

  周四觉出体内乱作一团,仿佛变成了绞杀的战场,知再行此法,只有更增危厄,将经书远远抛出,一头栽在地上,椎心般想:我只当皇天对我有情,谁想它送此经书与我,只不过为了加重我所受苦痛。看来这世上无一物对我存有真心,我对天对人,总是一厢情愿,深信不疑,到头来终被耍戏。

  他本是生具至情之人,其性如璞玉浑金,确是片尘不染。无奈初次钟情,便遭挫辱,后来随营劫掠,又模糊了廉耻善恶。蒙尘带垢之下,偏又认定上苍恶意凌人,全无悲悯,自不免怨无尤人,心思转入歧途。

  一时咬牙忍痛,恶狠狠望向天空,暗想:这世间芸芸众生,尽是些无情无义之辈,为欲所驱,哪有真心?便是这人人生畏的老天,也只徒居尊高,暗中又是何等的昏聩不仁!看来苍天凡人,都不过尔尔,他们有情也罢,无情也罢,尽如蝼蚁一般,渺不足道。我在扬州时,只觉女子配不上我的深情,今处此境,方知尘寰万类,俱不配我半点真心。

  他身受极苦,神智已乱,想到愤慨之处,只觉自己受此非人折磨,都是上苍有意捉弄,胸中怨愤如潮,滚滚难抑,不觉以手指天,大声吼道:可惜我今日便这么死了,不然定要搅得天塌地陷,教你倾于东南,倒于西北,再无半点颜面!话音未落,忽听得半空中一声巨响,大地随之抖摇。

  周四一惊,仰面狂笑道:你既有知,难道不敢让我活下来么?声音传出,在山谷间久久回荡,天空中却没了声息。

  周四一急,体内三股力道斗得更凶,一口鲜血喷出,就此没了知觉

  次日清晨,旭日初升,野鸟聒噪。周四翻滚一夜,力尽神失,兀自未醒。

  过了不知多久,突然恢复了神智,稍有知觉,恶疾又纠缠发作,搅闹起来。他昏沉一夜,虚弱不堪,连喊叫的力气也不剩半点,眼望四外天朗气清,处处隐含生机,心想:此季万物俱含春意,我却已行将就木,造化弄人,何至于此?这病根连周老伯也无法消弭,我昨日枉费心力,岂不可笑?看来老天早就给世人设下了许多陷阱,有的人能躲开这个,却逃不出那个,无论是谁,只要一落入这陷阱之中,都是不能自拔,至死方休。各人心性不同,但各有各的毁心丧身之地,那也是无可奈何。

  他胡思乱想,体内仍是厮杀角斗,毫不停歇。只是三股力道势成鼎足,相互钳制,情形虽万分险恶,但彼此瞻前顾后,各有所忌,再斗时便都一发即收,不敢肆意。

  周四觉出微妙,心道:我昨夜得以不死,看来倒是那人帮了大忙。他这掌力若不在我体内均衡其势,只怕另两股力道早已毁了我心脉,我又哪能活到现在?只是他这掌力与心经上的内力同属一路,迟早要汇成一股,到那时我仍是难逃一死。

  果不出他所料,那两股究属同源的力道在体内冲突一夜,早就不耐,均盼能汇在一起,共摧夙敌。蓦地里一上一下,远远分开,随即同时折转,撞在了一处。周四只觉胸口一阵炽热,两股力道已于瞬间汇成了一股。这一来均衡之势尽失,体内形势陡变,两大股势不可挡的力道,又肆无忌惮地拼死相搏,来势之凶,较前番强逾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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