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文君新寡 [1]
何寡妇其实并不是个寡妇。
死了男人的女人,才叫寡妇,而何寡妇根本就不曾有过男人。
她搬来七星镇时,是一个人来的。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
来的时候,她说,她男人姓何,是得时症死了。住在老地方难免睹物伤情,她是为了想换个环境,才搬到七星镇来的。
何寡妇也就是这样叫起来的。
至于这女人究竟有没有正式嫁过男人,嫁的男人是不是姓何?姓何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七星镇上的人谁也弄不清楚。同时,也没有人愿意去为这种事追根问底。
这女人本人,才是大家发生兴趣的焦点。
因为这女人实在太年轻、太标致了!而最重要的又是一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
所以,当这女人刚搬来七星镇时,曾使这个小镇着实骚动过一阵子。
一个刚死去男人的女人,其心情之寂寞空虚,自是不问可知。
于是,七星镇上的一些男人,立即展开了一场明争暗斗,都抢着向这位新寡文君大献殷勤,人人都希望能博得佳人青睐,能来个捷足先登,趁虚而入。
只是没过多久,大家的热情就慢慢地消失了。
原来他们发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寡妇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寡妇。
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当然很空虚,当然很寂寞。
但何寡妇却自有她的排遣之道,她开了一片豆浆店。
而七星镇上的一些男人,也很快地便养成了天天早上喝一碗豆浆的习惯,卖一锅豆浆赚的钱,正好够她一天的开销。
下午,闲下来的时间无法打发,她不是缝制衣服,便是找几个人在店里抹抹纸叶子。
这种纯为了打发时间的叶子戏,当然谈不上什么大输赢,而且牌桌经常都放在店堂近铺门处,里里外外,一目了然。
所以,去何寡妇家里打牌,就连有老婆的人都放心得很。
至少比跑去钱麻子的热窝要放心得多了。
一个青春貌美的寡妇,仅凭卖卖豆浆和抹抹纸牌,便真的能打发得了内心的寂寞吗?
因此,一度有谣言传出。
说是镇上开酒坊的赵老板和开肉店的蔡老板,都做过何寡妇的人幕之宾,原因是镇上就属这两位老板有钱。
但赵老板和蔡老板都极口称冤,两人发毒警说,如果他们碰过何寡妇一根寒毛,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于是,又有人怀疑到廖三爷身上去。
但这也只是猜想而已。
何寡妇姿色虽佳,廖三爷可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而且他家里妻妾成群,以他今天在七星镇居民心目中的身份地位,他当然犯不着去招惹这种是非。
就由于这种种原因,何寡妇终于在七星镇上取得了一种很特殊的地位。
男人们对她仍不死心,女人对她则已全无妒意,甚至连镇上的一些孩子们,都似乎特别喜欢这位“何妈妈”。
白天星也很喜欢这位何妈妈。
他当然不能喊她何妈妈。
他总是喊她“大姐”!不是‘啊大姐”,只是“大姐”。
别看只少了一个字,这个字关系可大得很。
就因为少喊了一个字,他在何寡妇店里,有钱可以喝豆浆,没有钱时,也照喝不误。
只要数目不大,有时甚至还可以伸伸手。
但七星镇上绝没有一个人造白天星的谣言,说他跟何寡妇怎样怎样,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浪子只醉心镇上一个女人钱麻子热窝里的红妓燕娘。
燕娘只有十八岁,还是一个清倌人。
清倌人的意思,就是只陪客人说说笑,喝喝茶,打打牌,但绝不陪客人上床。
燕娘是钱麻子的一棵摇钱树。
虽然只是一个清倌人,她每天赚的银子,就抵得十个普通的妓女而有余。
清倌人当然也有价钱。但钱麻子似乎并不急着要赚这笔身价,燕娘这笔身价早晚都是他的。他已经算过这笔账,清倌人点了红蜡烛,顶多只能再红三个月。如今燕娘每天替他赚的钱,比拿了身价放利息至少要优厚三倍。
所以,他替燕娘订的身价是纹银三千两!这种吓死人的身价,当然乏人问津。
而钱麻子的用意,也正是如此!十八岁的清倌人,他不能说“不卖”,但是他可以做到使人“不买”。
何寡妇时常取笑白天星,说白天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并问他哪年哪月才存足三千两纹银?
“那一天总会有的。”
“等有了那一天,人家也许早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妈了。”
何寡妇这样劝他,当然全是出自一番好意,而且何寡妇的话,语气也甚是婉转,叫人听了绝无刺耳之感。
何寡妇就是这样一个永远讨人喜欢的女人。
但,今天晚上,何寡妇却做了一件很不讨人欢喜的事。
何寡妇今晚居然约了人在家里打牌。
打牌的四个人,白天星当然都认识。赵老板、蔡老板、井老板,还有一个是镇尾上卖杂粮的招风耳洪四。
何寡妇本人没有参加。
白天星和张弟推门进去时,她正坐在招风耳洪四凳头上,指点招风耳洪四如何出牌。
何寡妇一见他们两人走进来,连忙站起身子,笑着招呼道:“你们两个来得正好!”
白天星笑笑道:“赵老板和蔡老板一向喜欢大输赢,我可奉陪不起。”
何寡妇道:“我不是说这个。他们四个人正好一桌,就算陪得起,你也插不进去!”
白天星道:“那么”
何寡妇拦着道:“有位乌八爷,你们认不认识?”
白天星道:“见过几次。怎么样?”
何寡妇道:“他说你这次替廖三爷搭的品刀台,搭得不错。他有个朋友最近要盖一所庄院,正少一名监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接这份差使?”
白天星道:“好呀!他人在哪里?”
何寡妇道:“在后面堂屋里等。我正想找人去喊你,想不到你们正好赶来!”
白天星这才明白,今晚这场牌局,原来是这女人为掩人耳目,有意化暗为明,特地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