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贺里伦 [3]
谢伦零的笑容深刻异常,已不是平时飞扬潇洒的青年可比,均成坦然答道:不错,我喜欢这中原的江山,迟早有一天,中原就会象屈射一样落在我手里,迟早有一天,中原就会象戎翟一样落在我手里,迟早有一天,中原就会象草原一样落在我手里!
草原第一歌手的金色嗓子,飞快地吟唱出他苍鹰般高远的志愿。谢伦零支着下巴,讶然倾听。
怎么样?
谢伦零想了想,慢慢道:我有病,草原对我来说太冷了些。
均成一笑。
如果,谢伦零望着江水,你能保证我活到四十岁,我就跟你去。
你现在多大?
二十。
均成摇了摇头,二十年,征战,疾病你这样的人,恐怕从马上摔下来也会死。
谢伦零吃的一笑。
不过,就算你不答应,我一样可以将你绑回去。
谢伦零放声大笑,咳了几声,那么,唱首歌吧!替我唱首歌,我就去。
好!均成袒露左臂,跃至船头,放声歌唱:天神的儿子,生在什么地方?四个金色大海环绕的土地,穿流着滔滔流淌的清泉,铺满了鲜花和沉香,芳草和牛羊。清泉东面的河岸上,放牧着百万白云般的骆驼,清泉西面的河岸上,放牧着千万火焰般的骏马。
天神的儿子,长得什么模样?在他的头顶上,闪烁着三道迷人的虹光;从他的背后观望,放射着太阳的光芒;从他的胸前观望,散发着月亮的光芒;在他洒出的辉光下,妇人可以穿针引线;在他散发的光辉下,牧人可以牧放群马。
天神的儿子,休憩在什么地方?水晶宫的宫顶,直插九霄云上,与白云相抱;水晶宫的城脚,覆盖无边大地,与大海相望;在水晶宫的里面,亲近的英雄,肩擦着肩,肘碰着肘;百万人共唱赞歌,衣襟飘舞。
天神的儿子在歌声中渡过了九十九年,在舞蹈中欢庆了九十九年,耳中从没有听到人们的哭声,眼睛从来没有看到人们的死亡
均成的歌声意外地渐渐息止,初秋金色的阳光在寒江水面上粼粼悦目,千帆停驻,只为了这广阔无垠的天籁传声。
谢伦零走至均成身边,问道:天神的儿子,最后怎么样了?
战死了。均成笑道。
※※※
中原上元六年,伊次厥撕毁和约,趁中原没有防备,轻易渡过努西阿河,先下出云,直奔雁门。均成出人意料地领屈射半数精骑,携夺琦同行,相助伊次厥侵犯中原。均成行军中对夺琦道:不为别的,只为再见中原。
你着了魔了!夺琦笑道,谢伦零这个家伙!
却听后面军中突然喧哗大笑,均成和夺琦连忙拨马回去,只见一个孩子从均成行囊中滚出来,满地乱跑。夺琦策马过去,一把捞住那孩子的衣后领,提到均成面前。那孩子绽开笑容,湛蓝的眸子滴溜溜乱转,父王!
正是均成年仅六岁的第五子知牙师,知牙师是均成来自乌桓的侧妃所生,颇承继了乌桓人的机灵劲儿,淘气异常。
均成训斥道:这是要去打仗啊,你怎么来了?
念书、念书,谢伦零烦死了!知牙师大叫大嚷,还不如让我跟随父王打仗去呢。
此时均成大军离开王帐已有九日,眼看努西阿河在望,兵荒马乱的,均成也不放心只有百多人护送知牙师回去。他看了看知牙师肮脏的面庞,感兴趣的另有其事,你这些天吃的是什么?睡在什么地方?
睡在父王的行囊里,吃就随便啦,偷点什么吃剩下的就行。
均成笑着将他提到自己马前,傻孩子。
戎翟、屈射两路大军围攻雁门关,城头强弩石木雨点般打下来,伊次厥三日攻城不下,已折损千多人。
快马报来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洪凉两州的骑兵共十五万,星夜疾驰来救。伊次厥命均成一部八万人迎头阻击。均成倒是欣然允诺,在山口设伏。不料中原兵马并不上当,前军一万人将均成伏击识破,且战且退,把屈射人诱至开阔地带。中原兵马结阵以待,十五万对八万人,将天地战成一片血光。
混战之中,均成身边只剩百来人,这支人马极其精锐,所到之处,见者披靡,竟渐渐透入中原中军,隐约能见远处翡翠色旗纛之下,有人杏黄的战袍,十分抢眼。均成知他正是统兵的大将,镇静抽弓搭箭,弓弦响处,那人应声倒于马下。中原中军的将领十分机警,立即还以蝗箭,均成腰间一痛,精钢箭头透甲入肉。均成的武士连忙将他挡在身后,他咬牙再射,将中原擎旗的大将射倒。旗纛一倒,中原骑兵顿时大乱,屈射人因而趁机死里逃生。两日苦战之后,败兵五万人退回出云一带,却不见伊次厥接应。
探子来报,原来伊次厥早两日便放弃围城,退回草原去了。
只是奇怪,那探子道,去向却是偏东。
偏东?均成和夺琦相视大惊。
伊次厥早走了两日,屈射败兵豁出性命苦追,断琴湖已在眼前,湖水那边早就烈焰冲天。均成双眦欲裂,屈射援军困兽出笼般杀入战团。伊次厥占了大便宜,就势退兵,留下的,遍地都是屈射妇孺战士的死尸。
均成家眷死在最前,闼穆阿黛所生的长子阿纳不过十一岁,死前仍是手握弯刀。
闼穆阿黛!闼穆阿黛!夺琦放声大叫。
这里。谢伦零气息微弱,手握长剑倒在地上呼唤。
均成和夺琦扑过去,只见闼穆阿黛伏在地上,背后的伤口流血不止。均成浑身颤抖,将她翻过身来,她身下所护的两岁的儿子乌达,却是刀伤透胸,早已气绝。
我帮不了她。谢伦零腹上的伤口已能见肠,呕血不止之下,惭愧不已。
均成五雷轰顶般的迷茫,抱着闼穆阿黛,半晌才摇摇头,不怪你。
闼穆阿黛动了动,换了口气,却气弱不能回首相视,问道:乌达还好吗?
很好,很好。均成低声安抚她道,睡着了,是个有胆色的孩子。
闼穆阿黛骄傲道:我的儿子。
不错,你的,我的。
夺琦手中弯刀呛然落地,踉跄走到一边,扑在湖水中,掩面痛哭。
闼穆阿黛喘了一会儿,才笑道:再唱首歌给我,最后一首。就是那一首。
好。均成擦去她嘴角的血迹,轻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