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贺里伦 [5]
又有何妨!颜王仰头饮尽杯中酒。
均成起身饮干,道:我信你。与颜王一同将酒杯击碎与地,都是微笑。
如此我便不再久留。均成道。
颜王却拦了一拦,屈射王留步,我请王子见个人。
谁啊?阿纳听不懂正事,正觉无聊,此刻睁大了眼睛。
阿九,过来。颜王向后招手,认识你今后最好的朋友,最强的对手。
一个锦衣孩童步出,走到阿纳的面前,拉了拉阿纳的手,我叫颜久。
白皙的孩子,象新雪垛出来的人物,阿纳觉得指间纤细无力的体温传来,不由笑道:阿纳。
颜王耐心地对颜久道:只需二十年,屈射王便能一统草原诸强,届时为屈射王南下攻打中原的,就是你面前的小王子了。
两个孩子还都有些茫然,但均成却知道,颜王所说的,正是他今后笔直的人生轨迹。
我会再遇到他?颜久仰头看着父亲,哥哥呢?
颜王笑道:哥哥自然在朝中啊。
哦。颜久使劲晃了晃阿纳的手,你和我。
阿纳就留在这里吧。均成道,让他告诉你中原究竟是什么样的。
颜久大喜,留下来,留下来,我有一匹好马,你也骑。
阿纳嗤笑他,我的马更好。
父亲们大笑起来,谢伦零看着两个仍象玩偶般的孩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
中原与伊次厥又僵持了一个月,此间均成统领人马悄悄绕至戎翟侧翼。就在努西阿河流凌的前夜,均成一部臂缠白绫,高举弯刀,十万精骑直扑伊次厥联营。一瞬间漆黑的夜色被火光染成黯淡肮脏的血红。杀声之间,对岸鼓声闷如雷霆,颜王铁甲隆隆逼近,马蹄带着努西阿冰冷的河水,踏上北岸。杀戮连天,战火不绝,伊次厥乱军中几度重整人马突围,都被冲散,三十万大军战成二十万,就在次日傍晚一溃而崩,败军四散奔逃,颜王铁甲和均成轻骑紧追不舍,千里败退之路,处处是戎翟的白骨尸骸,。
伊次厥仓皇逃往原来王帐所在带林,均成抄山路迎头阻击,终于遭遇。伊次厥身边只余五千余骑,被均成大军冲击,顿时溃不成军。伊次厥身中流矢落马,乱军中被马蹄蹂践,踩断脊骨,奄奄一息。
均成跳下马,从夺琦手中接过利斧,走到伊次厥面前。阳光中俯视的脸庞就象主掌地狱的神祗。
不过一死伊次厥拼力咬牙道。
均成沉默,巨斧切断长风,清脆地斩下伊次厥的头颅。
这便是上元九年定凉州一役。均成与颜王大胜后最终在努西阿河握手道别,两人远眺大河南北,对今后的路程无不了然于胸。唯一让均成吃惊的是阿纳,与颜久分别后,在马上悄然抹着眼睛。
你在干什么?均成问道,怎么哭了?
阿纳扁了扁嘴,惭愧无语。
为了那个孩子?均成惊讶道,那个孩子今后回来杀你的时候,连眼皮也不会眨一下呢。
阿纳似乎没有为父亲的箴言所动,只是缠着谢伦零学写汉字,说要给颜久写信。直到阿纳的汉字汉语都炉火纯青的时候,这封信也没有写成,而颜久也从来没有只字片语的消息传来。
均成此后十七年再也没有渡过努西阿河,辗转纵横多年之后,屈射征服四方二十八国,草原几乎为其一统,均成也在庆熹二年称帝,从此之后,再无戎翟单于,取而代之的,便是屈射的均成大单于了。
至庆熹十年,均成的疆土已扩展到北方贺里伦边境一带,其时东方尚有斡陆,均成正亲自领兵征讨,而贺里伦人游牧不定,性格凶悍,经常放牧至屈射境内,一旦与屈射人兵戎相见,四处游牧的贺里伦人便蜂拥而至,十一岁以上男子都挽弓上阵,直战到最后一人。如此消耗分散屈射的兵力,渐渐成了均成的大患。而斡陆激战正酣,均成分身无术,北方征服贺里伦的战事,便交给了夺琦。
左屠耆王夺琦五月兴兵,至七月中便退出了贺里伦。均成闻讯,自然大惊。
为什么退兵?他问夺琦遣来的人。
左谷蠡王重伤,只怕不行了。
均成豁然起身,碰翻了手边的水盏,什么?
均成五十岁的时候,早年共同征战的朋友大多已去世,而夺琦与他并称屈射的雄师,却总能化险为夷。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死神的利斧终于有一天会落在他和夺琦头上。
将前方十万人悉数调回,转攻贺里伦。
父王。阿纳呼了一声。
谢伦零道:单于,只需三个月,斡陆就为大军攻下,此时撤回,岂不是前功尽弃?左谷蠡王还在世,现在就说报仇,不吉祥。
均成道:贺里伦人早成我大患,若我不取下它,留在身后总有后顾之忧。
谢伦零道:暂时消除贺里伦之患并非一定要动用大军。我愿意为单于做说客,使两国暂停干戈。
均成摇了摇头,不会的,贺里伦人的性子决不会投降息兵。
不试试怎么知道?谢伦零笑道。
谢伦零次日就启程了,而阿纳则奉命接管夺琦辖下大军,一旦谢伦零说降贺里伦不成,便立即提兵北上,不计死伤,必须攻陷贺里伦全境。
谢伦零去了十日,却带回了好消息:贺里伦愿臣服均成大单于足下,并将公主送往均成王帐和亲。无论是均成还是阿纳,都觉大出意外。相问之下,谢伦零总是笑眯眯用中原话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八月金秋,贺里伦已然下霜,清晨走出帐外,满眼都是白花花的,清冷的风能吹人一个寒战。阿纳立于帐外,在冷风里跺着脚,一地白霜溅湿了他的牛皮靴子,他伸着懒腰,向北边眺望。
贺里伦和亲的队伍正慢吞吞而来,如同深秋仍找不到洞穴的僵蛇。
啊,来了。身后夺琦笑道。
这两天他的身子似乎好了很多,有时能在奴婢的搀扶下出门走动。
阿纳心不在焉地点头,没有比这种事更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降国的公主不受屈射人的礼遇,贺里伦公主慈姜在一片寂静中下了马车,抬起冰蓝色的眼睛,默默环顾周围夺琦下属的敌意,忍耐着向夺琦和阿纳跪拜。
阿纳向她微微颔首,算是行过了礼。慈姜在使女的簇拥下又回到马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