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雄飞 [12]
周四听这人一番言语,心中大喜,只盼他速施妙手,早解昏盲。他前时力战数人,生死决于一线,故双目虽痛痒难当,也不敢稍加拂拭。这时停下手来,只觉目中针扎般难爱,用手一摸,眼眶竟肿起老高,连面皮也酥麻痒胀,冷热不觉。
那人缓步上前,向周四望了一望,说道:朋友武功盖世,却易轻信他人。你双目所中毒粉,乃是从蛾虫身上刮下的奇毒之物,原是无药可解。幸喜家师早年传下几粒丹药,颇具明目之效。朋友若信得过我,在下便为你疗治如何?不待周四开口,又将右手伸出道:朋友若有疑虑,便请扣住在下脉门。在下用一只手虽费些周折,也可勉强施为。
周四听他言词恳切,心道:这人出于好意,我若扣住他脉门,岂不被众人耻笑?但他如真有歹意,一旦靠近我身,确令人防不胜防。他登台之后屡遭偷袭,戒心已长,稍做沉吟,已有计较,说道:朋友一番美意,感念尚恐不及,何敢轻犯贵体,视恩如仇?那人笑了一笑道:闯营的朋友,果然爽快!迈步走到周四面前。
二人此时近在咫尺,那人忽然紧张起来,探手入怀,取出一物,便要向周四面上抹去。手刚伸到一半,却见周四宽大的袍襟平平飘起,似一把利刃,横在二人之间,袍襟前端有意无意地拂上那人小腹,若虚若实,并不垂落。那人只觉一股热流传入丹田,腹内顿时暖暖和和,极是舒坦,面色不由一变。须知凡习武之人,脐下丹田最是紧要之所,一旦被人运气逼入,不死即残。周四真气传入其内,虽无恶意,但一逢变故,便可迅速催逼,制对方于死地。
那人稍露惊慌,又镇定下来,好似什么也不知晓,说道:在下手中丹药,须涂在朋友双目四周,方生神效。朋友若恐此物有毒,在下先自试给你看。说着将手中一颗药丸捏成两半,把其中一半捻碎,涂在眼眶四周。闯营将士见他并未作伪,当即出声告与周四。
周四心下踏实,拱手道:朋友信而有证,便请施术疗除贱疾。那人见他谦廉言诚,袍襟却不落下,冷冷一笑,将半枚药丸捻碎,轻轻涂在周四眼睑四周。周四觉他落手甚轻,并无异举,心中大慰,正要说些感激之词,鼻中忽闻到一股醉人的香气,他觉出这香气竟是脸上药沫的气味,不觉皱起眉头,暗暗诧异。
那人见状,飘身退在两丈开外,冲台下大叫道:这厮已中了我的摄魂香。兄弟们快些动手!话音刚落,只见射塌天营中蹿出十余人,箭一般向台上奔来。
周四听那人喊叫,心中一惊:难道这香气是害人之物?此念刚生,头上一阵晕眩,全身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居然动转不得。他适才虽疑,却不料这香气如此霸道,无意间吸得几口,这时毒性弥漫全身,任他天大能为也是难展半筹。耳听台板咚咚直响,十几人如风般蹿上台来,心中一急,猛地瘫坐在台上。
那十几人见他瘫软如泥,知毒性已然发作,争抢着向他扑来,均盼手刃周四,在万众面前扬威自显。此时献、左、革三营元气大伤,已无力与各营争锋,若有人杀了周四,虽不能说稳夺尊位,但闯营大势已去,余营便可重获转机,鹿死谁手,自然又成悬疑。各营许多好手见生变故,欣喜若狂,当下便有数十人冲出队来,向高台上扑去。
闯营将士见周四瘫坐难动,都急得大呼小叫。高、李等人更是扼腕顿足,肝肠若碎。台下一阵大乱,喊声如潮水一般,响成一片。各营将士谁也不愿别营得了盟主之位,只因慑于周四威势,方不敢轻易造次,这时都盼周四血溅当地,以便有自逞之机。
便在这时,忽见台下黑影一闪,一人犹如怒鹘横空,纵身飞上高台。长剑到处,登时将台上几人刺翻在地,跟着大吼一声,又向余下七八个人扑去。这人身法快极,长剑信手刺出,又有二人惨呼倒地。众人只见他往来搏击,捷若电闪,尚未看清他面目,这人已将台上十余人杀得一干二净。剑法之高,出手之快,几乎不可思议。各营几十名好手原本争抢着上台,及见这人仗剑立在台口,身上裹着一团杀气,直叫人心慌腿软,不由纷纷停下脚步。
众人仔细观瞧,见这人正是前时出手惩治那疯癫老者的黑衣人,均想:适才那老者见了此人,吓得魂不附体,原来此人果然了得!以他这等身手,各营恐无敌手。他若杀了闯营那个青年,夺尊位不难。众人虽未看清这黑衣人出自何营,但想他此时杀周四易如反掌,夺尊位也不过举手之劳,自家争荣无望,从此只有屈居人下,均不免心生沮丧。
那黑衣人镇住几十名好手,转身来到周四面前,向他不住地打量。周四虽不知来人是谁,但此人顷刻间杀了十余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他中毒后全身无力,只恐这人猝下毒手,惊慌之下,额上渗出冷汗。
那黑衣人打量他一番,开口道:你是少林门下?周四听他问话,定了定神,微微摇头。那黑衣人疑道:不是少林门下,怎会有易筋经的内力,且中间还裹着明王心经的功劲?此二经势同水火,绝难调和,你却为何说到这里,又问道:你内功是何人传授?周四命操人手,壮志雄心眼见化作烟云,一时急怒攻心,昂首喝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哐罗嗦!
那黑衣人冷着脸站了一会儿,忽冲台下喊道:他所中之毒,你可解得?只听东面有人尖声笑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可见过有我解不了的毒么?那黑衣人骂道:你这厮惯会夸口,还不上来帮他疗毒!一人应声而出,一面向高台上跑来,一面嘟囔道:当年众兄弟谁不服我疗毒手段,偏是你屡次贬我医术。唉!想是我前生欠了你冤枉债,不然这二十多年怎就巴巴地跟着你受罪。这人獐头鼠目,身材瘦小,脸上有骨无肉,一副穷苦之相,偏又身着锦袍,服饰极其华贵。众人听他唠唠叨叨,都觉好笑,及见他背上背了一个褡裢,百孔千疮,与一身锦袍极不相配,更感诧异。
这瘦小汉子说话极快,口中连珠一般,抱怨不停,好似有无尽的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倾吐出来。只是他生来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孔,虽是吐怨,看着却嘻皮笑脸,甚是滑稽。
那黑衣人见他说个没完,半真半假地骂道:你这张臭嘴便没一时闲着!当年你使毒下药,也不知害了多少人?这二十多年若不是跟着我,你那颗狗头还在么?那瘦小汉子上得台来,叹了口气道:我这颗狗头虽在,可这些年整天听你吆喝,也真他娘的度日如年。早知如此,当初不如跟了老莫和老木,便算和凌烟、问道混在一起,也比跟着你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