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雄飞 [1]
众人见先后有数人上台,除混地虎一人受辱而下,余者竟无一生还,仿佛这数丈高台,已成了杀人的屠场,均不由心惊肉跳,生出不祥之感。
张献忠命人将那高瘦男子抬下高台,西面人群中也有人飞身上台,扛了那和尚尸体,转入人丛之中。
李定国催马来在闯营队前,手指周四道:朋友暗箭伤人,岂是男儿行径?周四冷笑道:你营鼠辈先施暗算,何故污我无行?李定国无言以对,愤愤而回。献营将士齐向闯营方向张望,人人目露凶光。
高迎祥打马出队,一脸悲悯,说道:适才稍做角斗,便已连伤数命,如此下去,各营精英俱要毁于一旦。众家无仇,何故这般相残?迎祥出营之时,曾命人占卜,谓今夜血光将现,大凶须避,不想果应此言话未说完,忽听左金王笑道:比武较艺,难免死伤。闯王何以妄设妖言,蛊惑众人?革里眼也道:闯王不曾折一兵一卒,因何畏怯?难道闯营尽是贪生怕死之徒,不敢上台搏命?献、左、革三营将士笑声大做,冲闯营吹哨吐舌,极尽丑态。
高迎祥眼望三营人马言语嘈杂,面目凶顽,分明一班鬼怪妖魔,心道:此辈嗜杀成性,饮血为生,若养乱纵变,致使十三家骨肉相残,只怕一夕之间,各营猛士便所剩无几了。叹道:占卜之言,并非子虚乌有。二位若不肯信,便找人占卜一回,吉则再行争比,凶则暂且罢斗,另觅良策如何?
左金王笑道:闯王见我三营势大,自家争位无望,便行此计么?嘿嘿,八大王理应为主,天亦许之,占卜一回又有何妨?若是吉卦,闯王又当如何?高迎祥皱眉道:如卦象大吉,我闯营必当处身事外,无论哪家称尊,都不与争。一言出口,闯营将士顿时鼓噪起来,周、李二人齐声道:闯王
高迎祥不理二人,又道:便请唤人占卜,以定吉凶。左、革二人心中犹豫,侧目望向献忠。张献忠低头沉吟,暗暗合计:若是吉卦,则轻易去一劲敌;倘是凶卦,亦可随时反悔。左右权衡,都是有利无害。笑道:闯王执意如此,怎敢不依?却不知哪营有高明之士,能卜吉凶?老回回在队前喊道:我营中有一相士,每卜必验。大伙若信得过马某,便请他出来如何?众人知老回回为人忠厚,向来不偏不倚,他找人占卜,那是最好不过,当下异口同声地赞同。老回回哈哈一笑,回身向队中招了招手。一中年男子快步走出,向四下连连做揖。
老回回道:先生今日卜卦,须据实相告,切莫心存它想。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迈步走到场中,取出六枚铜钱,捧在手中,随即仰头望天,叨念两句,便将铜钱高高抛起。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铜钱落地,又齐齐望向那中年男子,观其神色。那中年男子盯着几枚铜钱,两手掐算起来,毫无表情。众人心焦,喊道:是吉是凶?那中年男子充耳不闻,索性闭目掐算。过了一会儿,突然哎哟一声,睁开双目。众人见他面露惊恐,心中俱是一沉:看来此卦是凶非吉。
左金王催马上前,问道:你算出什么?快快讲来。那中年男子向四周望了一眼,目中惧意更浓,吞吞吐吐,竟不敢开口。高迎祥催马上前,温声道:你只管讲来,无须隐瞒。
那中年人定了定神,颤声道:此卦大凶,血光弥天。今今夜无论何人得胜,其主日后都都高迎祥追问道:都怎样?那中年男子头不敢抬,怯声道:其主都都必遭凌凌迟,便便是得胜这人,数数年之后,也也要死于乱器之下!此言一出,满场死寂,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寂静之中,忽听张献忠大笑道:天道无常,人岂能料?这厮必是与闯营串通,妖言惑众!说着冲孙可望使个眼色。孙可望纵马上前,手起一刀,将那中年男子斩为两段,骂道:欺世之徒,早当诛之!战马前蹄乱踏,将尸身踢得连连翻滚。
高迎祥怒喝道:竖子怎敢草菅人命!挥起马鞭,抽向可望。孙可望惧闯王威严,不敢遮挡,打马窜回本队。高迎祥怒气不消,以鞭直指献忠道:卦象大凶,正应罢斗。八大王若一意孤行,必获罪于天!张献忠笑道:闯王向有睿智,岂能信此巫术?比武之事已由众家议定,怎能凭闯王一言,便即更改。高迎祥恨极而笑,鄙夷道:八大王言词反复,不怕落小人之名么?张献忠自觉理亏,嘿嘿冷笑,不再做声。
忽听罗汝才道:占卜之事,实不足信,此刻箭已在弦,岂能不发?闯王顾念众人生死,德感天地,但违逆众意,确非明智之举。众家头领本不愿就此偃旗息鼓,听他一说,齐声附和道:不错,大伙正要痛痛快快斗上一场,死几个兄弟算得了什么!闯王不要再婆婆妈妈,从中阻拦。
高迎祥立马场中,耳听四周嘘声不断,长叹道:众家逆天无道,争长竞短,真死不足惜!打马回归本队,一脸悲愤,再不发一言。周、李二人见闯王无功而返,暗暗欢喜,面上却不敢稍露愉情。
只听左金王队中有人说道:大伙仍要比试,在下五兄弟便打个头阵。我兄弟虽都是三脚猫的功夫,但素来佩服八大王他老人家,一心想为他老人家争个尊位。不知各位朋友能否让我等遂此心愿?这人缓缓说来,声音极为清亮,满场嘈杂声中,众人也都听得清楚。侧目看时,只见左金王马后依次走出五人,或高或矮,却都穿着一色的青袍。
这五人不急不缓,鱼贯走上高台,其中一麻脸汉子冲台下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师兄弟五人,斗胆上台献丑,非是自恃技高,因感家主恩义,欲效些微劳。哪位朋友赏个脸面,上台来斗?在下是五人中最不成器的角色,朋友若胜了我,再与我四位师兄比试不迟。这人言语甚是谦恭,看着却不死不活,没精打采。各营人物恨左、革二营为虎做伥,当下便有人在暗处骂道:你们几个若为自家头领争名,也还罢了,谁想巴巴地爬上台去,只是为人做嫁。早听说左、革二人自做多情,原来手下也随了主家的脾气,情窦渐开了。
台上五人任众人谩骂,却不恼火,其中一秃头男子笑嘻嘻地道:我兄弟来此只为比武,凡事都不理会,便算台下有人嘴上一套华词,背地里脱裤做婊子,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众人听他说得阴损,又气又乐。射塌天队中一伙利齿伶牙之徒惯会卖口,笑骂道:看来你老娘年轻时一定是个婊子。你从小见惯了她做的营生,这时修行日深,当然视如不见了。
那秃头男子咧嘴一笑,晃着大脑袋道:这大明天下支撑到今日,除了做强盗的,其余全做了婊子。大伙都是婊子养的,彼此彼此,不必自报家门身世。众人捧腹大笑,连高迎祥、田见秀一班老成持重之人,也忍俊不住,向台上直唾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