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二十章 雄飞 [14]

  周四于他刮拭之时,面前已见微光,待那瘦小汉子施术已毕,一双虎目竟重见人间景象,心中实是欢喜无限。他双目盲时,万念俱成灰烬,这时昏蒙尽去,雾散眼开,万丈雄心又起,眼见那黑衣人立在对面,心道:原来是他。他上台之前,便知这黑衣人不是等闲之辈,此刻身轻眼亮,豪情在胸,便思与他斗上一斗,以决雌雄。

  那瘦小汉子见周四双目如电,神光已复,知此番功劳不小,忙跪下身去,邀功讨好道:属下应无变,为教主效些微劳,荣幸之至。周四见他人物猥琐,与想象中别无二致,笑道:你这名字起得有趣,为何只有五变,却不是六变七变?应无变道:属下贱名唤做无变,非是五变。周四笑道:你这人对我忠心尚可,但见风使舵,却不太够朋友。我看无变五变,哪一个都甚贴切。

  应无变见这位年轻教主谈吐随便,不觉忘形,摇头晃脑地道:属下对您老人家自是忠心不变,对其他人可没那份真心。若对谁都一心一意,也显不出您老人家至圣无极的尊贵来。

  周四听此谀词,也觉受用,大笑道:既是如此,咱也不用叫什么五变六变,索性便叫应万变如何?应无变连忙叩首道:谢教主赐名。属下自今日起,便叫做应万变。此后只有教主您老人家,才配叫我无变,别的人敢如此呼唤,属下便偷着摸着下毒,让他兔崽子变成哑巴。

  那黑衣人听他说得这般肉麻,骂道:吃里爬外的东西!怎地不知羞耻?应无变蹦了起来,跳着脚嚷道:这厮怎敢胡言乱语!你说哪个是里?哪个是外?教主他老人家便如我亲爹一般,我随了教主,乃是认祖归宗。你不顾尊卑,才真的是吃里爬外!

  那黑衣人本待发作,细一想又觉他这话有些道理,便道:他虽是教主,也不过机缘巧合。想来周教主临终之时,必是无人托付,才将圣牌交与他。中兴大业岂是儿戏?他既得周教主衣钵,便当技冠全教,才能统领一干教众,否则众兄弟如何肯服?

  周四见他神情倨傲,对自己毫不恭敬,冷笑道:依你之见,我要如何你才肯服?那黑衣人道:阁下若胜得在下这口剑,在下便终生追随左右,供你驱驰。说罢横剑当胸,逼视周四。

  周四自与木逢秋等人相遇,只见众人对他毕恭毕敬,今日之事,还是头一遭碰到。他毕竟年轻气盛,也忘了自己是一代明尊,说道:既是如此,我二人便来比过。从台上拾起一口长剑,剑尖虚指,静待对方出剑。那黑衣人早知周四武功惊人,但不曾亲手一试,终是不肯信服,当下长剑一抖,倏然刺出,大袖随之飘卷,丈余方圆,顿时雪屑飞腾。这一剑犹如雄鹰振翮奋飞,追风逐浪,呼啸而来,大有开天辟地之威。应无变站在一旁,吓得疾忙后跃,脚下一滑,扑通摔了一跤。

  周四见来剑纵横飞动,气象阔大,确是登峰造极的剑法,心道:此人剑法威而有度,气魄极大,我须在气势上压倒他,方显出教主身份。长剑突然刺去,如怒龙过江,一往无前,全不理会对方来剑。他内力之强,冠绝当世,剑上所附内劲实是充沛至极,无坚不摧。他本意并不想刺中黑衣人,故尔这一剑便无剑点可言,乍一看穷形尽相,毫无约束,细一品却又有吞吐江湖,无所不容的恢宏气度。那黑衣人剑法虽高,但来剑势头太猛,仿佛一下子刺向他全身所有破绽。他一生经逢无数恶战,尚未遇上这等怪事,眼见对方这一剑以势压人,巧拙难辨,只恐有失,连忙身向后滑,躲了开去。

  二人糊里糊涂地过了一招,那黑衣人也便莫名其妙地输了半式。他既惊且疑,只当周四不会使剑,不过仗着内力了得,胡搠乱刺,侥幸化解了自己凌厉的一式,长剑斜划,又向周四挑来,剑尖颤抖如花,一剑分刺数处,运剑之巧,妙不可言。

  周四见了,心中一动:当年那人逼我跳崖,运剑向我刺来时,也是分袭各处,令我无从招架。这黑衣人剑法虽不及那人,却与他有几分相似。我何不趁此机会,试一试在山中思得的应对之法?想罢运劲于臂,长剑猛地刺出,直奔那黑衣人胸口掠去。他出剑之时,暗将一股大力传上剑身,明知道那黑衣人胸口并无破绽,仍是视之如虚,专攻一点。他这一式并不精妙,却胜在内劲充盈,神意饱满,长剑尚在中途,剑尖上已吐出一尺多长的青芒,剑气仿佛一股有形有质的水浪,奔着那黑衣人胸口激荡冲涌。此一剑如同市井无赖舍命殴斗,无论对方击我何处,我都只攻其一处,逞性搏命。

  那黑衣人见他如此斗法,心中大惊,连忙回剑封挡。亏得他应变奇速,方才躲过,但这一剑太过骇人心胆,饶得他神技在身,也吓得冷汗直冒,做声不得。须知似他这等好手,对方便使出何等精妙的招式,也难乱其方寸,周四一剑惊其魂魄,剑上威力之强,实令人瞠目结舌,万难置信。这等视性命如儿戏,运长剑如霓虹的气魄,常人确是难测其妙,难窥其极。

  那黑衣人愕然半晌,赞道:阁下这一剑看似无理,细想却高明之极,豪迈之极!你如此斗剑,虽可将我剑上妙招化去,却未必真能伤我。说罢后退几步,猛然蹿纵上前,一口剑如春花绽放,带出片片白光,袭向周四脖颈。他自知剑上威势不及周四,故先退几步,然后做势前扑。这一来剑上凌厉之势大增,长剑破空,鸣响不止,声音越来越响,剑气也越来越盛。周四好胜心起,对来剑仍是不理不睬,信手出剑,内劲传上剑身,无形中加了两层。他这般斗剑看似无赖,其实也有取巧之处:那黑衣人一剑刺来,随后又备下许多应变的杀招,长剑夭矫而至,便多了一分尖巧诡变,少了一分精诚唯一。周四万象皆不动念,一剑只务拙诚,既不存自救之心,也不留回旋余地,长剑以恒勇赴,自是精纯至极,稳占先手。

  那黑衣人眼见他一剑刺向自己小腹,与适才那一剑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威猛,心中一慌,长剑哪敢再往前递?急忙撤剑挽花,格开来剑。怎奈对方已占先手,他若不退身避让,周四便可乘势变招,占尽主动,一时无可奈何,只得滑出丈余,避其锋芒。

  二人一招既离,转眼斗了数剑,周四剑剑惊其心胆,逼着他舍弃妙招,回剑自救。那黑衣人奇招妙式无一使得圆满,羞怒交集。他是使剑的大行家,却被周四迫得连现窘态,虽未落败,也知这般比剑,实是有败无胜,当即停下手来,皱眉道:阁下剑法示拙隐巧,返璞归真,确是让人钦佩。但这剑法于勇绝之中,却透出一种无奈,仿佛对手高己甚多,不得不如此比拼。想来天下除老木在剑术上有些实学,余者尽是草木,哪懂什么剑术?阁下练此剑法,岂不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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