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浣姑娘悠悠气转,眼皮一动,哇的一声,冲嘴又是一口血,把南枝脸颊喷上。银牙一咬,人又晕过去。古农进来,急急牵着浣青的手,按一按脉便说道:“不要紧的,你们别着急,南枝,你轻轻放下她,玉屏快去弄点盐汤来。”
南枝痴痴地双手捧着浣青,古农的话,他就完全没有听见。
菊人扯看他的后襟,又说了一声,才算镇住了他的魂魄,把浣青放下,跳下地来站着发呆。
玉屏托起浣青的头,菊人拿牙筷子挖开她的银牙,古农舀着盐汤,乱哄哄灌了一阵。
浣姑娘魂灵归舍,睁开眼看住床前各人,不禁泪下如雨,侧着头往床后,一会儿后似乎睡着了。
大家暂时放下了心,守在床前。
菊人看南枝半边脸全是血,眉目亡失,神情颓败,低着头站在一边,心里又见怜,又是恨的。
菊人低着声,对他说:“你还不回去洗脸换衣服?这里没有你的事了,等会我再找你。”
南枝看了菊人一眼,搭讪着去了。
这里菊人和玉屏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南枝有什么事教浣青痛心,却只是猜不出为着那一桩那一样。
菊人看浣青睡得十分沉,教玉屏留心守着,自己气愤愤地,便往花厅来。
南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愁,菊人进来,他带理不理的向她点点头。
菊人身子掷在杨妃榻上坐下,眼泪莹莹的把南枝瞅了一会,苦笑道:“你是居心要你妹妹的性命,今天到底为着那一桩事,害她伤心到那个地步?”
南枝两手抱着头,却不答应。
菊人发怒道:“南枝,有什么事,你得说呀,你说,也许我有法子替你转圜。”
南枝愁然说道:“我并没有什么教她伤心,早上我跟老太太上药王庙烧香,她似乎来过这里。
本来我是喜欢东涂西抹的写些不相干的诗词,昨儿晚上在你那边喝了几杯酒,回来时天气热得难受,信手集了几首诗搁在桌子上。
大清早玉屏来喊我,糊里糊涂我便出门去,忘记了把它收起,她一来就把它带走了,还吐在地下一口血。就因为这口血,我才知道是她来过的,本来我也想跑过去对她解释,可是她一个火栗子的脾气,我真有点怕她……”
南枝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揉拔着头发,那样子分明是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菊人看了不免又是可怜。她皱紧一对秀眉,想了一会,便问道:“你集的是那一部诗呢?里头说的是什么样话?”
南枝伸手一指桌上,说道:“是这部定-诗集。”
菊人似乎吃了一惊,诧异着道:“是这一部诗么……”
说着又沉默了下来。半晌又说道:“你一定说到华姑娘身上了?”
南枝低头不应!
菊人站起来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再说抱怨的话,还好是集句,我尽量替你去解释,皇天庇佑,只要她肯听信我的诰,大家都有清闲的日子过……”
说着摇了一阵头,匆匆地走了。
浣姑娘醒来,看见玉屏守在床前流泪,便去握着她的手笑道:“你别哭,我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并不要紧,这会儿好了,你只管到老太太那边去罢!”
玉屏拭看眼泪道:“我的小姐,你这一阵闹,真把人吓死了,到底为着那桩事,急得这个样子?自己身子不保重,年轻轻的姑娘,得了这种病如何了得……”说着又哭了。
浣青笑道:“我好了一点,你又来招我伤心了,像我这样一个孤苦零仃女儿家,原是无关痛痒的赘物,生和死有什么值得顾惜?”说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玉屏道:“虽然你是明白人,生死看得透彻,也何至一意自戕!这年头你可比是春天一朵娇艳的花,老太太,少爷少奶奶又是那样爱惜你,你有什么不顺意?后来好的日子正长呢?自己不自爱,真的铸成大错,就说自己不当事,也该替老太太看想,她这样大的年纪,经得起伤心么?
我一个底下人,蒙你待我好,说句大胆话,我们真是亲姊妹一般,有什么话不可说?我看表少爷待你也不错,女儿家那能够一味任性,你的举动总是太过刚强了,这种用情,只有教男人家灰心。
他那样子也不是好脾气的人,这几个月来受尽你的闲气,可怜他已经十三分委曲了,放平了心,拿出柔婉的手段,人在我们家里,还怕他逃上天去?”
玉屏轻言正色说到这里,浣青微微嗔着抓她一推,说:“呆丫头!你疯了么?这是什么话,我没有拢络人家的手腕,你有能耐,自己做工夫去。”
玉屏把手帕去眼眶边印了两下,笑道:“我是什么人,我配么?我配,我就不像你这样蛮干。”
浣青骂道:“你别有意来找我的关心了,亏你厚脸皮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还不替我滚出去。”
玉屏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你别摆你的小姐架子,你的心我有什么不明白……”
浣青手拍着床沿骂道:“玉屏,你再说,我告诉老太太去,你是成心来……”
说到这里,菊人一掀门帘子问了进来,笑道:“什么事!不必告诉老太太,待我来评个道理儿。”
浣姑娘听了,阖上眼皮不理。
玉屏低声笑道:“我劝她不要一味自己摧残,对待表少爷要拿出一点忍耐工夫,你说,我这话错了么!”
菊人一边坐下,一面笑道:“是呀,这种话我那一天不劝她一两次?偏是她怎样都不肯听话。现在弄得一身是病,往下如何是了?
今天原来是一场笔墨官司,据表少爷说,他不过随手写上几首集句,毫无意义的,所以满不在乎的把它留在桌上。早上他上药王庙,我们这位宝贝,却跑到他屋里,弄成这一场是非来。”
玉屏道:“啊!我想呢,昨儿晚上她不是和表少爷有说有笑的,还说这两天身子好了许多,明天要陪老太太打牌呢!怎么睡了一天的工夫,会有这样的变卦,原来是文字作孽呢!可是集句不是集凑他人的诗句么?反正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菊人叹口气道:“我真想不到她这样一个聪明小姐还不如你明白,能够像你这样解释可多好呢?”
玉屏笑道:“到底诗里头说的些什么话,你也问过表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