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两大疑案 [7]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一个像弓展这样的朋友,生活又有什么情趣?
三湘第一楼的伙计之中,眼光势利而锐利的角色,并不止烟虫老六一个人。
今晚,楼下轮值领客的水泡眼小张,就是一名高手。
水泡眼小张一看到大穷神那付乡巴佬过年的打扮,就晓得这种人虽然上了年纪,但绝不是风月场中的老手。
而以他在第一楼多年来招呼各式客人的经验,他知道这一类的客人,银子多得可以压死人,见过的世面却少得可怜。
所以,对待这种客人,可以痛宰对方的荷包,而大可不必当作上宾招待。
因此,他将大穷神引进菊花厅。
大穷神只知道一般餐厅有“广座”“雅座”之分:并不清楚第一楼这种地方也分什么“梅”“兰”“菊”“竹”。
水泡眼小张将他领到菊花厅第六号客房,他亦步亦趋,任凭摆布:心底下只是觉得这座第一楼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奢侈豪华而已。
点过酒菜,水泡眼小张不征询他的同意,就代他叫来一个花名大金宝的女人。
水泡眼小张的想法是,这种土里土气的乡巴佬,来这里不过是花银子开开洋荤,姑娘们的午龄和长相,他们根本无法品评计较,只要选个能言善道,资格老一点,会灌迷汤的,就够这种老家伙乐得晕头转向了。
水泡眼小张的想法并不离谱,他唯一失算的地方。是他没想别这个乡巴佬的真正来历。
大穷神慢慢的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觉得弓展那小子口中所描述的第一楼,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子。如果第一楼就是这个样子,他实在想不出这座第一楼有什么值得叫人迷恋的地方。
开始上菜的时候,他叫住水泡眼小张。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海棠的姑娘?”
“有。”
“在哪里?”
“梅花厅。”
“你去叫她来。”
“不行。”
“为什么?”
“这里是菊花厅,梅花厅的姑娘一向不到菊花厅来陪酒。”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梅花厅?”
“大爷没有吩咐。”
“现在换去梅花厅行不行?”
“可以。”
“走吧!”
“依本楼的规矩,请大爷先把这里的洒菜钱和姑娘的小费清一清。”
到这时候,大穷神才突然明白过来,这小子是把他大穷神当成一个可以任意宰割的大肉头。
依了他平常的脾气,他至少也要让小子脱落四颗牙齿。而今天,由于情况不同,他一声不吭,乖乖的付了十七两八钱八分银子。
上楼进入梅花厅,自然又是一番不同的气象。
如今过来招呼的,是烟虫老六。
大穷神因为吃了一回亏,这一次就显得老练多了。
他且不忙着叫酒菜,先问烟虫老六道:“听说这里有位海棠姑娘,今晚在不在?”
烟虫老六连珠炮似的回答:“在,在,在!”
大穷神道:“等下能不能请这位海棠姑娘过来坐坐?”
烟虫老六道;“可以,可以……不过……”
大穷神道:“不过怎样?”
烟虫老六犹豫了一下道:“过来坐上下是可以,可是不能坐太久。”
大穷神道:“为什么?”
烟虫老六道:“因为有位佟老爷子今晚已经把她包下来了。”
大穷神听了,不禁微微-怔。
佟——是个很冷僻的姓氏。三湘一带,尤其罕见。
这位佟老爷子是谁?
大穷神眨了眨眼皮道:“你说的这位佟老爷子,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烟虫老六道:“这位佟老爷子跟您老的年纪差不多。谈到长相,咳咳,这个,小的就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才好。”
大穷神道:“为什么不好形容。”
烟虫老六扮了个怪相道:“这位佟老爷子看上去仪表并不差,只是好像不太爱干净。如果他老人家不是银子花得大方,实在叫人很难不怀疑他不是干吃十一方的朋友。”
(和尚吃十方,叫化子则连和尚也是乞讨对象。吃十一方者,要饭的也。)
大穷神不假思索的接口道:“这位佟老爷子的胡须是不是又黄又乱?眉毛却又粗又黑,活像两把刷子?他吸的是不是一根黄铜早菸杆?是不是老眯着一双色眼,爱说粗俗的荤笑活?”
烟虫老六不觉一呆道:“您老跟这位佟老爷子是老相识?”
大穷神心头一亮,他知道这位佟老爷子是谁了。
老浪子佟二!
佟二上酒家,并不稀奇。
说得更透彻一点,无论什么怪诞不经的事情发生在这位佟老二身上,都不会叫大穷神感觉意外。
这位佟老二要不是行为放荡,他怎么会被逐出终南高风堂?
又怎会被人喊作老浪子?
如今叫大穷神想不透的,只有一件事。
好久没听到消息的佟二,忽然出现三湘第一楼,而且一来便包下了这里的海棠姑娘,这种“巧合”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
不过,不论出于“有意”或“无意”,在大穷神看来,忽然碰上这位佟老二,都是令人兴奋的事情。
他被弓展作弄够了,他决定要在这个做师父的老浪子身上讨回一点“公道”。
“我们的确是老相识。”他朝尚在等着他回答的烟虫老六点点头:“既然包下海棠姑娘的不是外人,那你就另外随便叫个姑娘好了。”
烟虫老六因为解决了一件大麻烦,自是高兴得很。
“您老要不要过去见见佟老爷子?”
他问:“还是小的传话过去,请佟老爷子来见见您老人家?”
“他是几号房间?”
“五号。”
“斜对面。”
“是的。”
“等会见再说,暂时你且别告诉他我在这里,我们这位弟台的脾气怪得很,免得扫了他的兴致。”
(六)
慈云庵的后密室中,烛影摇红,酒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