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西风 - [展飞]

第八回  乍相逢有心报喜讯  再离别无处话凄凉 [5]

  忽听“叮”的一响,丛不平“咦”了一声。莫之扬觉得有异,睁开眼来,但见雪儿展开长剑,与丛不平、三名吐蕃武士斗得正急。雪儿一改方才气力不济之状,长剑向处,嗤嗤有声,剑尖闪动着半尺余长的青光。吐蕃武士的兵刃固然不能抵挡,丛不平的剑也是被她激荡得东歪西斜,不成章法。莫之扬正在惊喜雪儿忽然有如此神功,却忽觉得自己的内力自右掌劳宫穴滚滚涌出,都传进雪儿左手之中,心念一闪,明白原来自己方才一伸手,正与雪儿左掌握在一起,雪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借去了自己的内力,将剑法发挥到极致。想通此处,莫之扬运动内息,自丹田经任督二脉,一径向右掌劳宫穴涌去。他这一催动内力,雪儿剑光果然又暴涨,长剑所到之处,丛不平、吐蕃武士再难抵挡。雪儿忽然连出数剑,一名长头发留胡子的吐蕃武士不及闪避,一条手臂给她连根斩下,丛不平吃了一惊,稍一迟疑,雪儿的长剑已自他脸颊划过,丛不平猛一仰身,丧命之祸堪堪躲过,但胸腹一凉,道袍已被从中划开,胸膛连同上腹开了一道半寸深、尺余长的口子,鲜血顿时迸出。丛不平大惊之下,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道一声:“走!”与几名吐蕃武士扶起伤者,不一会儿便消失于山道上。

  莫之扬见己方出奇制胜,竟将强敌战败,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喜道:“雪儿,你的剑法好厉害,我最讨厌牛鼻子,这个牛鼻子老道尤其讨厌!”转过脸来,见雪儿脸上一片红晕,双目转换不定,似是想要看自己,又怕看,有些累,又有些兴奋。不禁奇道:“雪儿,你怎的啦?”

  雪儿轻轻从他手中抽出手来,轻声道:“敌人都跑了,你还叫我雪儿?”莫之扬奇道:“那我叫你什么?雪儿,你不知这几年来,阿之哥哥有多么想你,我饿的时候怕你也挨饿,就连吃饱的时候也担心你吃不上东西,怕坏人欺负你,怕再也见不到你。雪儿,这几年你都到了哪里?”见雪儿衣衫破了许多处,身上鲜血斑斑,急道:“那帮坏蛋着实可恶!”一把将她拉过来,道:“我看看都伤在哪里?”雪儿双手扶着他肩膀,挣了一挣,却松了手,叹了口气,双目幽幽地望了他一眼,轻声道:“原来你几年没见雪儿了,才……我明白了。”

  莫之扬怔了一怔,却来不及细想,匆匆将雪儿伤口看过,见她腿上一处伤口流血不止,想起秦三惭讲的法子,点了她大腿上和腰间的几处穴道,那创口流血之势果然缓解。莫之扬说道:“雪儿,哥哥带你找一个好郎中好好医治一下,从此以后,我再不让别人欺负你!”抓住她双手,转身将她背起,却听她道:“你身上也受了伤的,让我自己走就好。”莫之扬笑道:“雪儿,你小时候常常赖着让我背你,现在是长大了么?”说完这句话,忽然心中一动,觉得肩背上雪儿又软又热,不似记忆之中的那个瘦瘦的小女孩。一股热流自她身上传来,一时之间竟有种奇异的感觉,不由得想起班训师等常说的那些怪话来,自责道:“你是怎么了?这是你亲妹妹!”又想:“南大哥、单大哥他们怎样了?”寻路向山下走去。

  他头脑之中方才有了那一点古怪念头,一时便不知如何开口说话。幸好雪儿伏在他背上,除了呼吸有些急促,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如此走了一程,那一弯月牙儿不知何时已隐进乌云深处,夜色格外漆黑,莫之扬知道这是天亮之前的征兆,觉得夜风袭人,问道:“雪儿,你冷不冷?”

  雪儿颤了一颤,将头从他脖颈旁移开,道:“可是你冷了?”莫之扬道:“我怕你冷。”雪儿轻声道:“我不冷。”又轻轻伏下脸庞,一丛头发从莫之扬耳朵后拂过,香气也随之袭来。莫之扬又觉得有些异状,恨恨自骂了一句,道:“雪儿,这几年哥哥没去找你,你生不生哥哥的气?”

  忽听黑夜之中一个男子声音道:“阿卡普,盛支加依克!”山洼处闪出几点火把,接着又是三四个人连续叫道:“阿卡普,盛支加依克!”声音此起彼伏,传至四野。

  莫之扬听这几人声音洪亮,分明是内功根基十分扎实的样子,随口道:“雪儿,他们喊的话是什么意思?”

  雪儿侧耳听了一会,道:“他们说的是突厥话,是‘郡主,你在哪里’。”莫之扬道:“雪儿,这几年你长了不少本事,突厥话也听得懂啦。对了,方才你借我内功,用的是什么法子?”

  雪儿道:“那个法子叫‘十向桥’,可以借别人的内功。但这种武功实际上并无多大用处。你想,天下之人,谁愿意将自己的内功借给别人?又有谁的内功既高过旁人还肯借?三圣教辛一羞有一种功夫名叫‘纳川大法’,可以将别人的内功吸来化为己有,但那内功被吸取之人当时纵不丧命,也活不了十天半月,我觉得那功夫太过恶毒,便没有学它。”

  莫之扬切齿道:“原来是辛一羞那个老贼教你的什么‘十向桥’。雪儿,你不防把他的‘纳川大法’也学来,倒过来把辛老贼的内功吸来。哦,是了,辛老贼也不会教你那种功夫。我师父说过,辛一羞处处比不上他老人家,独独将‘纳川大法’视作珍宝一般,言道有朝一日必以此法战胜师父。嘿嘿,他却不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固然不差,可辛一羞并非汪洋大海,充其量不过是浊水一洼,真将师父的神功吸去,恐怕四处溃崩,只好堤决坝陷,呜呼哀哉啦。”这番话他自秦三惭处听来,说出时一半是复述,一半是自撰,甚感畅快,忍不住“嘿嘿”冷笑几声。觉得背上雪儿似是打了个哆嗦。接着道:“这几年你给三圣教的那班恶徒掳去,定吃了不少苦,是么,雪儿?”听得山洼处“阿卡普,盛支加依克”的呼声不断,又道:“这几个人也真是,荒山野岭,哪里有什么郡主?”

  雪儿默然半晌,忽然道:“你师父可是叫秦三惭?”声音不知为何十分激动。

  莫之扬道:“不错啊。师父他老人家待我极好,可就是性情太过古怪。我和他一起被安禄山抓去,依他的武功,哪里能关得住他?可他不知是怎的,偏不肯离开那个鬼地方。唉,现下没有了我,他在牢中必是更加寂寞。”

  雪儿忽然轻轻叹了一声。那一声叹息似是失望,又似是哀愁,其中意味,说不出的凄迷。莫之扬听得一愣,欲要去辨,但那叹息早已化进夜风之中,四周只有夜虫鸣叫之声,以及“阿卡普”的呼唤。

  雪儿忽然道:“你放下我罢。”莫之扬道:“怎的啦?”雪儿轻轻推着他后肩,下了地来,转过身去,一言不发。莫之扬瞧她双肩微微发抖,诧道:“你怎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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