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考 [3]
他一字一顿的说来,众僧皆不明其故,心想:他五台山虽是佛门胜地,但与本寺向无瓜葛。这僧人说甚么足见守约、秉行公正云云,不知是从何说起?只有数位老僧低喧佛号,缓缓点头。
天心笑望妙清道:不知师兄如何践约?大小事宜,老衲师兄弟等悉听吩咐。妙清道:当年方丈并令师以多为胜,颇为人所不齿;今日我师徒三人,更逊当年之势。听方丈所言,似犹有以众欺寡之意。看来千年古刹,众僧云集之地,却没有公道可寻呢。话音刚落,东首一僧愤然离座道:大师要比武甚是便利,如何在此蛊惑人心?难道单打独斗,你便能稳操胜券么?众人循声望去,见此僧五十多岁年纪,燕颔虎颈,身材高大,正是天心的同门师弟天刚。
妙清冷笑道:老衲不敢妄自尊大,但求讨个公道。想来天刚大师这些年大罗汉掌练得更精纯了吧?言下大有奚落之意。天刚正要发作,却见西首红衣长老中站起一人,说道:我少林千百年来领袖群伦,岂无公道可言?方丈大师亦我寺中故旧,如何出此毁谤之言?今日既有老衲等在座,总要使你无憾而去。这一层还请放心。妙清笑道:空觉大师仍念香火之情,确是难得!便只怕心下犹存亲疏,分了轻重虚实。原来这空觉僧乃天心等同门师叔,故妙清有此一语。
空觉年老气沉,也不介意,天际却奋袂而起道:我师叔是何等身份,既言给你公道,又岂能食言?大师若有本领,大家早早比过,唠唠叨叨,令人气煞!
妙清道:首座大师既如此爽快,老衲也不复赘言。侧身对天心道:老衲有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学了几手稀松平常的武功。今日我师徒三人,便与各位比上三场,双方谁能赢得二场,便算胜了。只是与我这徒弟比武者,须是方丈师兄弟门下的弟子才行,而老衲愿向方丈师兄弟中任一人请教。说话间傲睨众人,状甚轻慢。
殿上不少武僧都是天心、天际的弟子徒孙,猝闻此言,不约而同地想:这和尚言下大有必胜之意,如此有恃无恐地来我少林寻衅,岂不将我合寺僧众都小觑了么?人人面现怒容,暗生敌忾之心。
天心微微一笑道:此法倒也可行,只是拳剑无眼,易造杀孽,这妙清道:老衲师徒三人都是井底之蛙,受不了众神僧的三拳两脚,只须各位手下留情便是。众僧见他言语虽谦,脸上却尽是讥讽之意,均不由心生厌憎。
妙清又道:比武之事,方丈虽慨然允诺,但其后之事,方丈却未当众言明。天心微一沉吟,说道:师兄并令高徒若胜,老衲便将这虚位拱手相让。此言一出,满座失惊。一干年轻弟子心浮气躁,顿时哗然。众老僧则默默不语,神色冷峻。
忽听东面一人高声道:要是你们输了,又该如何!声若奔雷,直震得殿顶悬钟也嗡嗡做响。众人听在耳中,只觉此话实是说到了自己心坎上,都想:是呀,若是你们输了,又该怎样?
妙清干笑两声道:天弘大师这狮子吼神功也算颇为了得,却无须到处乱用。说到这里,突然眉锋一凛,傲然道:我师徒若败,今日必自尽于诸位面前!这一声聚力而发,实如春雷乍响。众人猝不及防,心头俱是一震:这老僧枯瘦矮小,内力怎会如此了得?群僧初见妙清行止傲慢,都暗暗不忿,这时摄其威势,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说不得他师徒三人,今日真能夺了方丈之位!
天心笑道:我等皆佛门弟子,岂能有自戕之举?师兄言重了。慧心,慧宁,你二人下埸请师兄指点一二吧。一言甫毕,西面人群中走出二人。这二人身高足差了一尺有余,一僧大手大脚,身材魁伟之极,凝立当地,端的不厉而威。另一僧却胖胖墩墩,甚是可笑。
众僧见天心唤出此二人,都长出了口气,心想:有他二人上埸,对方武功再强,怕也占不到便宜。原来这二僧皆是慧字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高个僧慧心乃天心门下首徒,随师二十余年,内外功俱已臻颇高境界。矮个僧慧宁,乃是天际的弟子,一身横练功夫更是侪辈佼佼,无人能及。二人均知此是师门大事,哪敢有丝毫怠慢?来到大殿当中,向天心躬身施礼。
妙清见二人步法凝重,目光皆莹蕴含蓄,知非易与之辈,回身对一人道:了禅,你去领教一下少林派的绝世神功吧。那人答应一声,拧身纵起,如一只灰色蝴蝶,轻飘飘落在殿中。众僧见这人身法曼妙,各吃一惊,及见他立在埸上,身躯高大威猛,更是诧异:以他这等躯干,竟能施出如此迅捷飘逸的身法,那可真是了不起!
那人立在殿中,傲视一周,旋即冲慧心道:小僧随师有年,却不成器。今日正要向师兄讨教。慧心见此僧顾盼之际,颇有名家风范,暗想:这和尚轻功好高,必是炼些机巧功夫,真实手段未必在我之上。我只需稳扎稳打,时候稍久,自能试其浅深。合十道:师兄远来,小僧也正想开开眼界。左掌斜划,右手五指萁张,一招大摔碑手直打了禅前胸。
这大摔碑手乃罗汉十八手中的一式,招式朴朴实实,并无多少变化,便是初入门的年轻武僧,亦能将这一式使得中规中矩。高下之别,全在平日用功深浅。这慧心于武学上由繁入简,不鹜虚式,数年来专在这套平实的拳法上浸淫揣模,功力自是不同凡响。此即手掌只挥出尺余,劲风已破空做响,声势夺人。
了禅见对方掌势凝重,劲力含而不露,当下不敢接招,身子向旁微晃,出掌拍向慧心肩头。慧心左掌撩起,骈指点其腕脉。了禅掌到中途,忽打个转折,又向慧心肋下拍落。慧心大袖抛出,如带了千万斤泥沙,缓缓卷向了禅胸口,对其来掌并不理睬。了禅一掌堪堪便要击在对方肋下,忽觉胸口似有大山压来,气息随之一窒,忙收回手掌,运指点向心面门。与此同时,已向后滑出丈余。
众僧见二人一招即离,脸色都甚难看,无不纳罕。只听了禅阴恻恻的道:好!好罗汉神袖!随听慧心道:不错!你的伽蓝指也甚了得。
原来适才了禅被慧心袖上劲风所击,胸腹间如受重杵,惊怒之下,一指直点慧心面门。慧心匆忙无备,脸上便被伽蓝指凌厉的劲气搠中。饶是他内力深厚,头上也是一晕。
二人过了一招,戒意大增,二番交手时,都不敢有半点托大,各以短打小巧路数,伺机而动。二人均年富力强,气力悠长,这时施出脆快绵巧的招式,每出半招,不等用老,便即换式。大殿上只见人影晃动,拳脚飘忽,一时谁攻谁守,谁强谁弱,确也难辩。
众僧有不少都是武学的大行家,眼见二人武功俱是少林一脉,功力招数又相差无几,知这般恶斗下去必有死伤,年老一些的僧人都不住地低喧佛号,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