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冲风冒雪铁骑追车 震海惊山娇娥解难 [11]
此时汪洋的净海,就在他们的身畔了,涛声如雷,扰得他们喊骂声,都互相听不见了,同时海里掷出来的大块小块的冰,如雨似的,他们脚下所走的也都是极滑的乳石似的大块小块的坚冰。张仲翔在前面连跌了两跤,韩铁芳要趁势去杀,可是脚下一急“吧叉”也摔倒了,刚要站起,张仲翔却从上面滑下来了,二人几乎撞在一块儿。韩铁芳蓦然一剑砍向他,不料砍在冰雪上,他也瞪大了眼,张著嘴,反剑向韩铁芳去刺,不料脚下一滑,他又跪了下去,韩铁芳可扑上去,张仲翔挺身而起,又舞剑相迎。
这时不知何处就有一枝弩箭射来,不偏不倚正射在张仲翔的鼻子上,血汪然流了下来。他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手中的宝剑还狂抡,韩铁芳双手握剑,咬著牙向前狠刺,张仲翔仍要闪躲,但前胸也流出鲜血,剑已撒手,身子向后倾斜,随著北风的威力就堕入净海之中。冰块却又溅上来,韩铁芳赶紧往后退去,才一眨眼之间,忽见出那海水之中飞出来一物,撞在冰雪岩石上,摔得血花飞溅。
原来是张仲翔的尸身被摔出来,这座山顶的湖无怪其名日“净海”,它的波浪中不肯收容张仲翔的尸骸,当时就给打出来了。倒把韩铁芳吓了一跳,缓了缓气,提剑转首,四下去望,忽然一眼瞥见了自己的黑马,他赶紧又往下跑,不料一不小心人整个摔了下来,忍著痛,由冰旁抓住剑,再爬起来,跑过去把马捉住。两腿酸疼,好容易才骑在马上,这时就见那边的人马有的纷逃,有的仍在交战。
那红衣的哈萨克女子,双剑左右分挥,东杀西砍,地下纷纷地倒下了死尸。这时春雪瓶也纵马赶到,等到这边韩铁旁的马来到之时,那边已经住了手了,他直著眼睛才看出这红衣女子原来是小霞的妹妹幼霞。
只见她收了双剑,一边微微地喘气,一边带笑地向雪瓶说:“我!因为是我射伤了罗小虎,他才致被人捉住,你又埋怨我,我才,你看我有法子救他没有?哼!”
春雪瓶也微微笑著,说:“你走的那天我就猜出来了,你必是回尉犁勾人去啦。其实那时我要是把你追回来也可以,但,我为其么不放你走呢?我就是为叫你办这件事,替我办,你受累是活该!”
幼霞撇撇嘴,还傲笑著。春雪瓶又瞪了她一眼,说:“得啦!别得意啦!”
幼霞回头看见了铁芳,她也回瞪雪瓶一眼,撇嘴说:“我看你才是得意了呢!”催马又向北去了。
雪瓶的脸上突然红了一红,也催马随著去了,韩铁芳最后跟随,他眼望著眼前的两个女子,心中又羡慕,又自愧。少时赶到了那边,罗小虎已经被十多个哈萨克人给救了出来,哈萨克人之中有认得韩铁芳的,还只管向他笑。
韩铁芳却顾不得别的事,就超过红马和白马,上前一眼望见了罗小虎,他就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罗小虎虽然两只胳膊被人搀架著,两腿上的铁链也被人打开,但却瘫在雪地上站不起来。他的那身缎子的衣服是又脏又破,沾著干草,滚满了泥沙、冰屑、雪花,还带著斑斑的血迹。他的脸面越发可怕了,鞭痕棒伤,污血和烂肉,并且都浮肿了起来,显得脸膛倒更大,眼睛缩得极小,左眼睁不开像是已经瞎了,然而右眼却微露亮光,并且显出来一种惊喜之意。
韩铁芳先下了马,愁容满面,望著他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见他身上渗带著这些被虐的伤痕,就痛悔自己为其么不早一点杀了张仲翔呢?为其么那样的怯儒,以至使……“唉!”他长叹了口气。
罗小虎那乱蓬蓬的大胡子却直往上拱,笑著说:“好朋友!”他恨他自己发出的声音太哑,他就张开了大嘴又喊了一声:“好朋友!”这声音像破锣似的拼命地喊了出来,他可力弱了,胸脯不住直喘,那一只眼睛也闭上了。
雪瓶已到临近,急忙跳下马来,说:“不好!恐怕他要死!”
旁边幼霞也下了马说:“快把他平放在地下,叫他卧下喘喘气吧!”
春雪瓶却又皱眉踝脚说:“地下全是冰雪,放下他不冻死了吗?”
韩铁芳却伸出双臂去抱罗小虎,想把他抱在那边官人遗下的车上,不料罗小虎忽然全身用出来平生之力,将臂一振,架住他的右臂的那个哈萨克人立时就架不住了。他的双腿要努力向上站起来,却站不起来,巨大的身子向后如山的倒了去,幸仗韩铁芳用力把他紧紧的抱住,他的大胡子一根根如刺猬似的毛都刺在韩铁芳的脸上。
他却喘息著说:“我要死……可是我死得高兴!”又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说:“我半天云有个好女儿!……”微微睁开那只右眼著,看了半天,才看出来蹲下身来的穿黑夜的才是春雪瓶。他不禁欢喜地笑了,说:“你认得我吗?女儿……”
春雪瓶却高声争辩说:“我不是你的女儿!他!韩铁芳才是你的儿子呢!”
韩铁芳也忍不住流泪向他的耳边哀声叫著:“爸爸!爸爸!”
但罗小虎这时耳朵似也聋了,没有听见,他又向雪瓶说:“你妈妈的脾气真……”他两只眼睛都瞪起,说:“你快嫁韩铁芳:快嫁!快嫁!别等著他作了官再嫁,别学……别学你妈妈,你!听我的话!当韩铁芳的老婆吧!韩……嘿!朋友!……”
他的力气尽了,喊也喊不出来了,双目都闭上再也睁不开了,他的头也颓然向下垂去,脖子搭在韩铁芳的臂上。北风卷著山雪吹得他的头发和胡须更乱,无主的数匹野马四下奔跑著,地下卧著的横七竖八的死人和刀剑也都半被雪给盖住了,流的血也早结成了冰,那边的大湖””净海,仍在“哗哗”地发著狂啸,似是昂壮的歌声。
罗小虎喘了半天气,就死在韩铁芳的臂上,春雪瓶也泪满双颊,幼霞擦了擦眼睛却说:“算了吧!把罗爸爸就在这里埋起来,或是送到白龙堆里……”
雪瓶却站起身来摇头说:“不必,就埋在这里倒好!”
韩铁芳心中悲痛得麻木了一阵之后,就轻轻将罗小虎的尸身放在地下,他站起来,忍悲泪,振精神,就向雪瓶说:“可惜这里处处是石头和冰雪,无法埋葬!”
雪瓶向四下看了看,然后又用番话跟那几个哈萨克人说了半大,哈萨克人给她出了主意,旁边幼霞听了也点头认为那样辨是最好。韩铁芳发著怔,听著他们说话,对他们的意思虽听得出来,话却一句也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