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 - [王度庐]

第十一回 冲风冒雪铁骑追车 震海惊山娇娥解难 [2]

    韩铁芳站在数十步之外,将马挡著他的半身,他的视线由马头的旁边投过去,看得发呆了,不觉已过多时。忽然觉得身背后有人推了他一下,他回头看了看,原来是一个哈萨克人,拿眼睛瞪著他,倒无恶意。

    他却吃了一惊,就问说:“你干甚么?”

    哈萨克人却听不懂他的话,向他也说了一句,他更听不懂。但是,这哈萨克抓住他的膀子向后拉了拉,又往东边一指,并且努了努嘴,这意思他却猜出来了,是叫他别在这儿站著,叫人看出来不妥,东边有店房,到那边投宿去吧!他就点点头,那哈萨克人却又往西走去,他追了两步,又将哈萨克人的膀子揪住,他满胸中揣著惊疑,可恨的是彼此语言不通,他只问了一声:“秀树奇峰?……”

    哈萨克人却高兴极了,连连点头,又伸手轻轻摸了摸这黑马,然后摸摸脑勺,伸出五个指头来作手势,韩铁芳可又发怔了,莫明其妙。哈萨克人已扬长而去。韩铁芳只好牵马往东,果然往东不远,就是一家店房,门儿很窄。他牵马进去,就见院中虽然没有甚么人,可是各屋中的声音都十分嘈杂,就像夏日来到了池塘边,听见无数的蛤蟆吼叫似的,他叫出店伙,把马交给了他。

    店伙却说:“我们这店里可没有马棚,半夜里要是下了雪,再刮来沙漠的风,把马冻病了可别怨我们!”

    韩铁芳听了,不免迟疑著,就问说:“别处还有店房吗?”他的意思是想出去另找一家。

    店伙说:“本来这条街店房是不少,可是从前几天全都住满了,因为近来往伊犁来往的路不好走。”

    韩铁芳就问说:“怎么不好走?”

    店伙说:“因为下了场雪呀!天山虽说没被雪封住,可是这时候谁敢过去?”

    这时有个衔著长杆烟袋的人好像是掌柜的,说话是陕西的口音,倒很和蔼,先向韩铁芳说:“由哪儿来,往哪儿去?”

    韩铁芳却说:“由河南来,打算到伊犁去投亲。”

    这掌柜的就说:“不要紧!天山还能过得去,不过难走一些就是啦!那边居家店住著差官呢,明天在我们这里停住的客商们,准都得跟著过去,因为有官军在前面给开道儿,一路绝不能出舛销。可是这时你想到别的家店房找住处,恐怕也没地方啦,我们这儿只是杂乱些,只有大房子并没有单间,你能够住吗?”

    韩铁芳说:“我倒是只要有一个躺著的地方就行,我所顾虑的就是这匹马,因为路上他太疲惫了。往前面去,还有许多路要走,要是叫风雪吹打一宵,就怕耽误我上伊犁了!”

    掌柜的一边抽著烟,仰起头来看了看天气,就说:“也许下不了雪,老乡!你尽管放心吧!我叫人把他牵到西边那条小过这儿,那地方背风,好在只是一夜的工大。”

    韩铁芳又说:“草料呢?”

    掌柜的说:“那也不要紧,斜对门就是草料铺,我叫人给牵了去喂,你就放心吧!你先进屋子去吧!”又笑著说:“若不是我知道你是河南人,离著我的老家同州府不算这,我真不能留你,因为待会儿我们这两间大屋子都得挤满了,差官一进到那边屠家后,就会把那边住的客人都赶到这边来。”

    韩铁芳也笑了笑,同这掌柜的表示著谢意,他自己卸下来鞍鞯,挟著宝剑,掌柜的亲自给他开了门。就是这大屋子,真是不小,里边放著许多辆单轮小车货物、行李,炕上和地下都坐满了人,都是一些作小买卖的,杂乱极了,脚臭气也难闻极了,并且这些人彼此都似相识,有的大概还是同行,是乡亲。他们喝著茶,谈著话,抽著烟,新进屋来一个人,他们也不大觉得,也不理。

    韩铁芳就请一个人让了点地方,他在靠著门的墙边坐下,地下是点破席头,可是屁股虽凉,周围却暖,因为人太多。此时窗外的天色尚未黑,屋里可面对面都不大能看得清人的模样,他把宝剑就放在腿下,马鞍置在身旁,靠著墙歇了一会。果然门又开了,又来了几个客人,都抱著很重的行李,塞得屋中更满,挤得韩铁芳的地方更窄了。这几个客人一进来,屋中的声音可突然低落下去,个个都停止了他们的谈话,来的这几个客人都像是正经商人,多半穿著长衫,戴著瓜皮小帽。

    他们有的懊丧著不语,有的却大发牢骚,说:“罗小虎倒不恶,那些个官差虽也使势力叫我们让屋子,倒还不至于打人。可是那几个听说是甚么镖头的,我们因为行李重,搬得慢了些,那个耳朵旁边长著黑毛的小子立时就拿脚踹人!”

    韩铁芳便注意去听,旁边的人却又都一齐发问,包围住了那几个客商,那几个客商的口音又难懂,因为气愤,说的话也就很快,所以很难听得清。略略地只听出几句,是:“人恐怕不行啦!哪里是虎,连只癞狗也不如啦,搀下囚车来就已经走不动啦,满头是血!”

    韩铁芳大吃了一惊,胸中像著了火,火都要由口中冒出来。又听了几句是:“可惜呀!玉娇龙现在要是活著能叫他受这样的罪?那些个人也不敢呀!不过,罗小虎还是好样儿的,虽已被他们虐待得半死,可是我们还没听见他哼哼一声。”

    又有人笑著说:“他也许哼哼不出来啦!”

    并听有人说:“那耳朵后长黑毛的,到底是干甚么的:看他的来头比谁都大,连那些官差仿佛全听他的,全怕他,他把罗小虎推在一间屋里,跟他住在一块儿,不知他是怀著甚么心?他的手里永远提著粗鞭子,另一只手拿著把刀子,像宰猪用的似的……”

    后面还有许多话,韩铁芳像都没有听得清楚,然而他已经坐不住了。手握剑柄,刚要起身往外走,却见门又开了,那掌柜的手拿长杆烟袋,一张没有几个牙的嘴,大声地嚷嚷:“喂!诸位!来到我这儿住著就是主顾,就是朋友,我劝诸位说话可得留点神!那边的差事不是小差事,案子不是小案子,官人老爷们是那么多,不管是老君牛张大太爷,仙人剑张三太爷,万一你们这边谈,被那边听见,他们过来一闹,你们谁也惹不起人家。我说的是好话,大家全是出门人,话要少说,闲事要少管,还有甚么玉啦、春啦、龙啦的,在我这店房里可都不要说!我不是怕,我是忌讳!”

    掌柜的下了警告,许多人立时就都不言语了,只有臭气和烟气还弥漫满屋。韩铁芳却拿起来宝剑走出了屋,在寒风里他忿忿地站立著,心里惊疑,就是想不到母亲玉娇龙的死传得这么快,新疆的人恐怕都已知这了,不然张仲翔那几个恶贼也绝不敢这样作。他们的行事到如今是全显明了,他们是要在路上把罗小虎鞭子打、脚踢、直至于拿刀凌迟,是要用种种的私刑苦刑虐待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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