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 [燕垒生]

番外篇 血和沙 [2]

  楚帅与太师是贫贱之交,有太师关照,楚帅哪会不照顾你的?你又文武双全,自己也有本事,说不定啊,到太师这年纪,你也能和楚帅平起平坐了。

  简仲岚没有说什么,只是往嘴里扒着饭。小纤做的这两个菜都相当入味,可是他吃到嘴里,却如同嚼着木屑,哪里吃得出半分味道来?

  吃完晚饭睡下后,简仲岚仍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身边,小纤的鼻息悠长恬静,他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借着窗缝里透进来的月光看了看小纤。她睡得很香,似乎什么也不想。

  她也什么都不必想吧。

  简仲岚披衣起来,从壁下取下了刀,推开院门,走到了井台边。

  井里,一轮满月映在水中,当水桶打破水面时,月影也散作万道银丝。简仲岚用半桶水洗了洗磨刀石,坐在井栏上细细地磨了起来。

  本就十分锋利的刀刃,随着他的磨制,更加发亮。他掬了一捧水,洗去磨出的石屑,又摸出块丝巾细细擦净,将刀举起来,从正面看了看刀锋。

  刀锋一线,直如无物。以他的无形刀法,配以这把锋利已极的快刀,也可以杀人于无形吧。

  月色下,刀锋象冰一样闪亮。简仲岚拣起一根木头,把它竖在井栏上,一闪身,人如同一抹轻烟般,轻轻巧巧,已到了井台的另一头。

  什么变化也没有。而这时,院子的门忽然吱一声开了,他扭过头,只见小纤披着衣服,脸上带着惊慌,小声道:阿岚,你在么?

  简仲岚把刀轻轻放入匣中,道:我在。怎么了?

  我醒过来,不见你,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小纤站在门口,身体颤抖得如一枝不胜夜风吹拂的芦苇。简仲岚走过来,道:要出征了,我睡不着,来磨了磨刀。

  小纤忽然抱住了他,哭道: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让你这么害怕。

  小纤没有说话,眼里只是不停地流下泪来。半晌,她才抬起头,低声道:阿岚,答应我,你要回来。

  简仲岚有些不悦地道:平了反贼,我当然马上回来。

  小纤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简仲岚想推开她,可是手刚碰到她肩头,却不由自住地揽住了她,柔声道: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

  月色凄迷,也象冰一样。这是新秋第一次圆月。

  也许,下一次月亮圆的时候,我就已经回来了吧。

  简仲岚看着月色,淡淡地想。

  如果没有战争,那我们一起快快活活地过日子,那有多好啊。小纤抱着他,喃喃地说着。

  是啊,没有战争的话,四海之内的百姓都能休养生息,安度生涯,那该多好。他拍了拍小纤的肩头,道:会来的,这一天一定会来。

  他揽着小纤走进门。

  门刚关上时,他刚才放在井台上的那根木头忽然裂成了两半。

  ※※※

  楚帅部下最精锐的四相军团中,水火二军团因为以前从属文侯,为避嫌,仍在帝都守卫。共和军仍在南方出没,楚帅南征半道被招回,一定让共和军有种死里逃生之感,肯定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加紧发展,所以帝君在誓师会上,明令楚帅务必要在一个月内回来。因为要去的是大漠,水军本来无用,火军行动太缓,所以即使不用避嫌的话,仍是不用这二军的。

  楚休红在帝君说完一番冗长的训话后,与三军齐声山呼万岁。他把盔戴回头上,心头却有点啼笑皆非之感。

  帝君的训话中,说什么叛匪甄砺之,窃居相位十有余年,屡犯天威,终干天怒。他也明明记得,当年帝君还是太子时,若非时任文侯的甄砺之鼎力扶持,文武双全的二太子早已将太子的储君之位夺走了。后来二太子煽动手中的禁军发动宫门之变,又若无甄砺之的府兵力战解围,太子也已死在禁军手里了。这些事,在那时的太子,现在的帝君心里,一定早已忘了,或是觉得那些都是甄砺之别具用心所为吧。

  向帝君最后一次行礼,四千八百精兵离开北门,浩浩荡荡而去。

  ※※※

  楚休红在马车上,觉得有些无聊,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木盒,打开了,里面是一把刻刀和一个木雕。这木雕雕的是一个女子,尚未完成,一张脸也模模糊糊地看不出来,但衣带如仙,身材娟秀,依稀看得出那是个绝美的女子。

  楚休红把刻刀放在木雕的脸上,却不曾用力。他看着这雕像,眼着,恍惚中仿似又出现了那个人。

  他的木雕之技是向工部尚书薛文亦学的,这几年来,戎马倥偬,他却一直抽空都雕一些苍鹰、真虎,以及现在已经绝迹的蛇人。在军中,无论是谁,也以能得赐楚帅所雕为荣,人人都觉得,楚帅雕的这些小东西朴质浑成,带在身边也能如他一般神武英勇。可是,谁也不知,楚休红在没人的时候,总是在雕着这个女子的像。

  几年来,每一根裙带,每一条衣纹,甚至髻上的每一线发丝,他都已经雕成了,可是这张脸一直无法下刀。不是不会雕,楚帅偶尔所雕的人物也生机盎然,维妙维肖,只是他搜遍记忆,却再也记不清记忆中那张绝美的脸庞了。

  他实在不愿让这件作品有半分不满意的地方。璞玉浑金,天道本有不足,雕不完那也是天意吧。有时楚休红也这般自我解嘲,可是,想雕出那个人的念头却永远也挥不去。

  十四年了。二十四岁的青年人,现在也已是三十八岁的帝国最高军事统帅。那些无尽的厮杀和征战,已洗褪了记忆,也许,也永远都记不起她的样子了吧,记得的,只是那军帐中,白如美玉的手指,碎珠交迸的琵琶声。

  车突然停了。因为有些突然,楚休红的手一抖,他大惊失色,急忙将手抬起,但晚了,刻刀已在雕像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刀痕。虽然不深,这像的脸部也没雕完,可是平添这一道刀痕,却让他的思绪也乱了。

  从此,再不能在这混沌一片的面目中依稀看到她的面容了吧。

  楚休红心头一疼,这时,听得车外有人高声道:楚帅,前方发现驼马之迹。

  他把雕像放回盒子里,仍塞在怀中,拉开车帘道:是甄砺之所部么?

  他一直无法如旁人一般称呼为甄匪、叛贼之类。不过,以他大帅之尊,也没人敢挑他这个小小的错处。

  那个斥堠兵道:痕迹极乱,大约有千人,若非甄匪,也是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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