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名 [6]
人马出得营来,刚绕城打个转折,忽见东西南三面人如潮涌,数十股人马都举着松明火把,远望游动回转,夭矫不定,恍如数十条火龙戏于平野。方圆数里之内,恰似朗月在天,照如白昼。
周四见四下里龙蛇飞走,人马无数,精神大振,打马赶上自成,说道:大哥处身于此,有何感触?李自成举目四望,只见万马千兵,龙腾虎跃,慨然道:天下龙蟠凤逸之士,皆欲收名定价于明主,此正用命之时!回望周四,又道:各营多有悍徒,固性难伏。四弟欲扬名立威,切不可心怀悯恻,为人所乘。周四微微点头。
闯营人马向东行来,途中与顺天王、射塌天两营相遇。三营人马你呼我喊,互相贬斥,一路骂声不断,厥词如海。高迎祥喝令喽罗住口,亦无济于事。十数万人边嚷边走,须臾,来到高台之下。
此时高台周围已聚了七家四十余营人马,各占一隅,吵闹不止。众人披挂整齐,神情亢奋,数万支火把高举过头,火苗摇窜不定,大有燎原之势。高台左近通明透亮,热浪扑面。隆冬季节,地上积雪却渐渐融化。
周四于喧嚣声中望去,只见迎面这座高台,以粗木搭就,高达三丈有余,台面极为宽敞;上百支火把插于台角高桩之上,如群星嵌在半空,将台上照得通亮,心道:这台修得甚高,观者只能仰视。我若在众人仰望之下力挫群小,必能威服万千之众,使各营尽知我名。言念及此,气壮心雄,仰头上望,暗祈苍天佑助。李自成知其心意,侧目微笑,旋即打马来在迎祥身旁,肃然而立。数十万人在台下等了一会儿,又有几营人马相继赶到,一时拥拥挤挤,渐无立足之地。众人无奈,只得向后退了数丈,这才得隙容身,但彼此抵肩接踵,仍是拥挤不堪。
只听台东面一群人叫喊道:大伙既然巴巴地聚在一块,还他娘的等什么?快上台比过,兄弟们好看个热闹!喊声刚罢,西面一伙人高声骂道:都说横天王手下尽是些挨打的脑袋,看来果然不假。一群孙子要是忍不住,便先到台上等着,爷爷这就上去收拾你们!横天王手下将士勃然大怒,齐声回骂道:听说九条龙在湘西被左良玉打得哭爹喊娘,他手下一帮混蛋个个向天长嚎,瘫软如泥。老子们现在一听到九条龙三个大字,就他娘的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边憋憋屈屈,只想这号混蛋,也敢起个响当当的匪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若改叫九条虫,那也罢了,要是还敢叫九条龙,弟兄们今夜定要把他打成小虫!两边喽罗愈骂愈凶,均不肯示弱。别营人马唯恐不乱,也在旁煽风点火,哄笑怂恿。
吵嚷声中,忽见横天王队中冲出一条大汉,快步抢上高台,怒视九条龙一营人众,大喝道:兔崽子们休在下面卖口,真有本事,便上来与爷爷见个真章!这大汉说话瓮声瓮气,身材却比常人足足高了两头。朔朔寒风中,竟赤着上身,只穿一条薄裤,一身犍子肉疙疙瘩瘩,极是结实。猛一望去,真好似怒目的金刚,发威的凶神。众人哄然叫好,齐齐望向九条龙所部,狂呼道:别他***装熊,快上去与人家比过!
喊不几声,只见九条龙队中奔出一人,几个起落,便跃上台来,冲大汉斥道:驴日的东西,这么急着讨打!那大汉见来人身材瘦小,只及自己腰腹,笑道:你奶奶,什么卵货色,日出你这种没精气的东西?爷爷用一只手也能撕了你!大步上前,伸手向那瘦小汉子抓去。他人虽粗鲁,出手却颇为迅疾,一下便抓住那瘦小汉子衣襟,正要将其随手掷下高台,那瘦小汉子突然向后仰倒,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已然挣脱那大汉手掌,咕噜一滚,滚到大汉胯下,抬腿向他下阴点来。
那大汉一惊,向旁疾闪,大脚抬起,奔那瘦小汉子胸口踏落。那瘦小汉子极是灵活,身子在台面上轻轻一弹,已滚在那大汉背后,双足穿花般一绞,分别踢在那大汉膝关、风市两穴上。那大汉腿上穴道被制,扑通跪倒,拧回身向那瘦小汉子脖颈抓来。他身躯高大,俯仰俱难,对方在地上翻滚飘腾,正是攻其弱弊。这一跪下身来,反倒去了劣势,两只大手拍抓点按,登时弄得那瘦小汉子手忙脚乱,身不敢停。
九条龙一营兄弟见那瘦小汉子胜对方不得,呼喊道:兀那大汉,你跪在地上与人比试,赢了也是孙子!你要有种,便站起身来,爷爷们用不着你行此大礼!南面射塌天手下喽罗哄笑道:兄弟们不知,横天王营中人物,都是虚怀若谷、谦虚谨慎的好汉。每见官军,便跪地求饶,认罪乞降。今日这么多朋友在此,兔崽子们怎敢托大,这不又用上看家的本领了么!各营人马哄堂大笑。
北面一伙人叫道:这话说得不错。大丈夫能屈能伸,无论赢了输了,都得说咱横天王手下兄弟懂得礼数。一会儿老子上台,让着这群孙子便是!众人听了,又大笑不止。
众人在台下说笑,台上二人却斗得凶险异常。那大汉掌上功夫虽然了得,怎奈身不能动,每每就要得手,终又被对方挣脱出去。那瘦小汉子显是对大汉掌力颇为忌惮,初时尚在大汉身前身后翻滚,渐渐愈滚愈远,只在那大汉一丈之外腾挪。那大汉随意拍出一掌,都吓得他连忙纵起,好似田里的青蛙,一蹦一蹦,样了十分滑稽。
那大汉甚是得意,呵呵笑道:你小子不敢靠前,老子便抓你过来。右掌挥起,砰地击在台面,一股沉实的掌力顺着板传去,震得那瘦小汉子尖叫一声,猛然窜起。
那大汉见状,从腰间解下腰带,向对方腿上抛去。那瘦小汉子闪躲不及,双足便被缠住。那大汉用力一扯,将他拽到身前,正欲挥掌击落,突然眼前寒光一闪,随觉右肩一凉,一条膀子竟离身飞出。这大汉虽然结实,也受不了断臂之痛,惨呼一声,险些晕倒。
那瘦小汉子飞起一脚,将他腾空踢起,不待落地,又将其偌大的身躯单臂托住,尖叫道:这等熊货,也敢跟老子放对?横天王手下,到底有没有会耍胳膊弄腿的爷们!手臂一震,将那大汉掷下高台。那大汉仰面摔在雪中,双目翻白,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众人见了,彩声如雷。西边十余股散营向无约束,早备下数十面大鼓,这时一齐擂动,直震得大地微颤,战马齐鸣。
忽见横天王马后转出一人,缓步走上高台,打量那瘦小汉子道:你这地趟功夫是淮南陈家传授的?那瘦小汉子见来人身材不高,眇了一目,无精打采,一副病恹之态,冷笑道:是陈家的又怎样?那眇目男子木然道:若是陈家的功夫,以后你也不用使了。那瘦小汉子听他口气狂妄,怒道:不使倒也可以,不过得先宰了不讲人话的叫驴再说!那眇目男子并不生气,又道:淮南陈家以双刀之技冠绝武林,朋友为何只用单刀?那瘦小汉子哼了一声,左臂一展,一口软刀忽从袖中弹出,跃入手中。那眇目男子点头道:你练的是软刀之法,倒也不易。今日我破例也用双刀,与你斗上一斗。转身冲台下喊道:给咱弄两把刀来!台下有人答应一声,扔上两口刀来,一长一短,一轻一重,并非一对,那眇目男子操刀在手,掂了两下,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