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名 [9]
台下轰地一声,都笑了起来。一帮人难抑下流品性,哄笑道:这厮好大的本钱,一定招娘们喜欢!大伙不用争什么盟主了,不如找个娘们与这厮在台上耍一回,真刀真枪,兄弟们看个开心!献营喽罗眼见自家兄弟受辱,都觉大丢脸面,齐声骂道:台上那黑衣汉子,再敢胡来,爷爷们乱箭射死你!说着便有上千人张弓搭箭,瞄向高台。张献忠目露恨意,也不阻止;刘文秀、孙可望则高声怂恿,浑忘了护台之责。
李定国催马奔到狂卒近前,喝道:尔等放下弓箭,违者立斩!马鞭挥起,将前面几名喽罗抽下马去。
那黑衣人见台下弓弩密布,心中大乱,知稍有迟疑,便要似那眇目男子一般,万箭穿身,当即跃下高台,快步向西面人丛中窜去。刚奔出几步,忽见张献忠马后闪出一高瘦男子,几个起落,便挡在黑衣人面前,口中叫一声:回去!手掌翻起,直击黑衣人胸膛。这一掌如星驰电走,倏然而至。那黑衣人猝不及防,险被击中,百忙中向后连退两步,方才闪开。那高瘦男子占了先手,得势不让,双掌连环击出,又将黑衣人逼退数步。
他掌法精奥,那黑衣人显见不敌,但每每出掌,并不置对方于死地,只是将那黑衣人又逼回台下。
那黑衣人连连后退,左足已碰上台级,眼见对方一掌击到,掌法无懈可击,只得迈上台级,以图躲闪。那瘦高男子不急不躁,掌掌新奇,连拍二十余掌,无一不是妙到毫巅的招式。那黑衣人防不胜防,不由自主地倒退上台,惊恐之下,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那高瘦男子一步步将黑衣人逼回高台,都是又惊又佩。及见那高瘦男子伫立台上,双目神光湛湛,大有摄魂夺魄之威,不由暗暗心惊:献忠手下尚有如此人物?这厮妄自尊大,倒也非纵性孟浪。
那高瘦男子上台之后,逼视黑衣人片刻,沉声道:比武有胜负,原不足为奇,何以获胜之后,如此羞辱我营兄弟?说罢瞟了混地虎一眼,大为羞恼。混地虎被黑衣人制住后,后臀长强穴被封,一直站在台上,僵木难动。他赤身裸体,羞惭无地,喊道:老陈,你杀了咱吧。八大王手下,不该有咱这号人物。说话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献营喽罗见了,齐呼道:混地虎,休要流泪!兄弟们仍当你是响当当的好汉!
那瘦高男子叹了口气,上前解开混地虎被封穴道,又褪下长袍,披在他身上,说道:好兄弟,你自管回去。混地虎摇头道:八大王待咱有情有义,今日丢了他老人家脸面,还能再活么?迈开大步,便要向台下跳去。那瘦高男子惊呼一声,拦阻已然不及,眼见混地虎身子离开台面,连忙挥起一掌,拍在他后背。这一掌力道拿捏得极有分寸,掌力作于混地虎身上,将他击得在空中横着转了起来,一件长袍随风鼓荡,扑喇喇直响,虽是疾旋不停,下坠之势却甚缓慢。
台下护场的喽罗跑上前去,将混地虎稳稳接住。混地虎满面羞愧,摇晃着扑到献忠马前,以头碰地,流涕无言。张献忠翻身下马,解下大红披风,披在混地虎身上,动情道:兄弟为我受辱,有功无过,快些起来。伸手将混地虎搀起,扶其跳上自家坐骑,亲拉马缰,在场中转了一圈,停下脚步道:此人忠肝义胆,犹胜寻常智勇。张某深爱之,不容他人稍存轻视。
献营猛士观此一幕,无不动容,数万人齐声喊道:愿为大王赴汤蹈火,誓夺尊位!十余万人纵声高呼,喊声响亮异常,旷野上回音不断,如浪高涨。各营人马中心摇摇,难以自持,尽皆顾盼胆丧。
那高瘦男子见台下人马欢腾,营中兄弟激昂慷慨,精神一振,手指那黑衣人道:我营忠勇之士无数。你行止轻狂,这时叩头谢罪,便可饶你一命。那黑衣人满面惊慌,蓦地晃动身形,向西面台角纵去。那高瘦男子略一挪步,挡在他身前,左掌斜划,斩在黑衣人肩头。那黑衣人尖叫一声,踉跄后退,突然左腿点地,轻飘飘腾起,右手一扬,数点寒星射出,直打高瘦男子胸膛。那高瘦男子喝声:鼠辈!大袖一卷,震飞暗器,右足在台上一跺,几块台板飞起,射向那黑衣人。那黑衣人跃在空中,身形难变,眼看便要被台板击中,猛然向下疾落,如同一个极重的铁球,咔嚓一声,将台面砸了个大洞,就势从裂口处落了下去。
护台喽罗尽是献忠爪牙,眼见黑衣人坠下台来,连忙拥上前去,阻其逃窜。那黑衣人脚步如风,三绕两绕,晃过迎面喽罗,向西面人群疾纵而去。那瘦高男子在高台上看得真切,朗声笑道:巢中小雀,安能逃出天陲!大袖向台面一卷,积雪入袖,立时坚硬成团,叫一声:着打!袍袖轻扬,雪团流弹般飞去,正击在黑衣人背心。那黑衣人大叫一声,鲜血狂喷,向前冲出二三丈远,一头栽入雪中,后背上血如泉涌,竟被那小小雪团洞穿。献营将士欢声雷动,恶气尽吐,队后锣鼓齐鸣,响成一片。
那高瘦男子冲四外连连拱手,说道:在下这点手段稀松平常,只因看不惯这厮凌人之举,方敢斗胆上台。台下有许多朋友武功强我百倍,在下尚有自知之明,这便告退。说罢向台下走来。
忽听西面有人高声说道:相好的,你杀了我家兄弟,还想走么?只见一胖大和尚走出人群,大步向高台而来。这和尚满面红光,身材高大,穿一件灰布僧衣,百孔千疮。乍一望去,虽显得有些寒酸,但虎步龙行,目光如电,迈步走来,极有威势。
刘文秀生性轻薄,喊道:那和尚,你不在庙里参禅念经,跑到这儿来做什么?莫非荥阳城中有你相好?那和尚也不动怒,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和尚好酒、好色,还好杀人,与大伙做一般营生,还念什么经?参什么禅?说到这里,向台上望了一眼,又道:若说相好的倒也有一个,只是这厮又高又瘦,也不知耍起来是否开心?说话间迈上台级,一步一步,上得极缓。走到一半,一件破僧袍忽然飘了起来,火光映照之下,上面许多小洞格外显眼。
那高瘦男子立在台上,只觉台面微微颤动,那和尚每走上一级,这颤动便大了一分,渐渐心中狂跳,不可遏制,禁不住暗暗吃惊:这僧人缓步而上,脚下无声,内力竟弥漫全身,不知不觉地向我传来。我若容他安稳上台,他一身功力必然激发到极致,猝然发难,我未必能敌。微一凝神,暗将内力贯注双足,稳稳踏定,台面轻颤登时缓解。
那和尚微微皱眉,行得更缓,仿佛身上骤然压下一座小山。寒风之中,头上竟渗出汗珠,僧袍渐渐收束,脚下梯板也发出吱吱声响。众人见这和尚状若蜗行,都莫名其妙。许多人嚷道:那和尚,你步也迈不动,还他娘的比什么武?快快滚下来吧!闯营将士虽不吵闹,也都暗暗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