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绝顶 [10]
梁九等人正自沉吟,冲霄已仗剑上前,傲然道:孟大侠既如此目无下尘,贫道便先来领教。长剑平刺,直指孟如庭小腹,势到中途,前臂忽尔一折,那口剑本是平平刺出,这当儿却微呈弧形,挑向孟如庭左臂。这一剑飘若浮云,矫似惊龙,极尽变幻之能。众人齐声叫好。
孟如庭见他一剑刺出,手法严谨老到,周身无半点破绽,心下暗暗喝采,挥刀削其右腕,竟尔后发先至。冲霄始料不及,忙沉腕避其刀锋,剑尖顺势下划,刺向孟如庭小腹。众人见他换式之际,宛若行云流水,自然无痕,均各叹服。及见长剑鱼儿般游向孟如庭小腹,不约而同地喊道:第一招!
孟如庭待长剑刺至,回刀向剑上缠来,跟着摆刀后带。冲霄骤觉长剑似坠入了旋涡,险些拿捏不住,身子也被带得踉跄向前,右半身霎时尽在对方刀光之下。他心中一寒,只道一条臂膀定然不保,未料孟如庭撤回刀来,随出一指,弹在他右腕阳池穴上。冲霄腕子一麻,长剑失手落地。众人刚要喊第二招,见状皆大张其口,出不得声。
冲霄面上一红,道:孟大侠手下留情,贫道铭感。说罢也不拾剑,转身回到座中。众人曾见他一口剑与叶凌烟斗得天昏地暗,这时却莫明其妙地败下阵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薛不坏嚷道:杂毛老道,你为何让着他?冲霄赧颜无语。
戴之诚见孟如庭刀法浑然天成,心道:他使刀虽然了得,拳法上未必便能胜我。即或胜我,也总要斗在十招之上。起身拱手道:孟大侠刀法出神入化,令人钦佩。戴某近年来闭门造车,附会先人之学,思得一路拳法,每日在乡间坐井观天,授些愚徒。今日得遇孟兄,正可解我素日疑难。
孟如庭见他言谦语和,锋芒尽敛,隐隐然有一派宗主的端庄气象,心道:台上众人除天心方丈神色不惊,有不测之智外,余者当以此人为最。当即还礼道:戴先生气度非凡,日后成就当在众人之上。戴之诚听他语出真诚,心中大喜,说道:孟大侠过誉,之诚愧不敢当。有僭了!说罢身形一变,左腿前迈,右腿向下坐撑,左臂曲肘前伸,右手则抱在丹田之上。这一式暗含奇正之变,身子不正不斜,廓达大度,劲力隐伏。
孟如庭赞道:好!戴兄这套拳法,日后必能宏传于世。言犹未落,却见戴之诚左拳回捋,如抓住极重之物,左足斜横向前,微垫半步,右拳猛地从肋下躜出,劈向孟如庭胸膛。这一式古拙简朴,拳上所附内劲却充沛之极,脚下错综八字步,更是如盘深根。
孟如庭见了,心念电闪:这拳法深合五行生克之理,招式虽简,但式式相承,五脏之气尽能附在拳上,随势逸出。此人深悟拙诚之理,我若与他比试拳法,急切间绝难速胜。当下右掌轻翻,格开来拳,左掌突然拍向戴之诚面门。掌风袭来,戴之诚只觉呼吸一窒,脸上顿时布满紫气。
原来他这拳法每一式都须以呼吸运聚五脏之气,外形看似简单,内中实艰深异常。他一拳劈出,本该将肺气随势吐放,拳上威力始能显扬。不料一口气憋在肺内,拳劲大半反击回来,一腔热血登时冲行上脑。
他逢此变故,并不慌乱,左手抓住孟如庭右臂,向怀中疾带,右足骤然迈出,一股大力涌上右臂,随之似潮水一般,撞向孟如庭胸腹。端的势若山崩,疾逾飞箭!
孟如庭见他袍服飞胀,知他已出全力,忽在他右臂上轻轻一按,身子支了起来,头下脚上,随着他手臂来回摇摆。戴之诚一招虽未凑功,气息却已顺畅,身子微向下沉,左拳呼地击向孟如庭面门。众人齐呼道:第三招!语声未绝,却见戴之诚呆呆地站住,左拳距对方面门不过数寸,竟尔难移半分,脸色变了几变,蓦然坐倒在地。孟如庭从他身上翻下,伸手相搀。
戴之诚惨然道:孟兄若再压低半寸,戴某此刻已是废人了。孟如庭正色道:戴兄这套拳法高明之至。孟某如不取巧,三十招也赢不了戴兄。戴之诚起身叹道:戴某数年心血,原来不堪一击,还有何面目再现江湖?说罢大步向坡下走去。孟如庭高声道:戴兄拳法并无破绽,若能转换内息于无形,日后必将纵横天下!
群雄听二人对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知二人适才比拼,实已各尽全力。孟如庭见对方拳法精湛,暗怪自己托大,只得铤而走险,身浮空中,按住戴之诚肩头,运劲猛压。他料戴之诚横拳击来,必将肾气遍布周身,此时下压,若不能将对方肾腰之力摧垮,不但那一拳势必打在面门,此番赌局也算输了。故此手上不留半分余力,将一股雄强无匹的大力直逼下来,侥幸又赢一局。
众人看不出半点新奇,只道戴之诚技艺平平,孟如庭夸他武功了得,也不过哄吓众人,抬高自己。但自忖难与他斗过三招,谁都不愿贸然上前。
忽听凌入精笑道:孟大侠武艺绝伦,凌某是万万不敌的。但凌某若取些巧,或许能赢了孟大侠。说罢越众而出。众人见他神情诡异,颇有些得意扬扬,不禁心生好奇。薛不坏叫道:你有屁就放,放完了让孟大侠揍得你满地找牙便是!凌入精也不生气,自怀中取出一根尺余长的细线,说道:凌某画地为牢,孟大侠执住此线一头,凌某执住另一头。众位一起数二十个数,若凌某仍未将此线拉断,便算输了。众人见这根线长不盈尺,细如发丝,凌入精出此难题,实在太过取巧。但想到今日无论如何要杀了这少年,管他甚么手段,只要赢了孟如庭便好,当时便有四五百人鼓起掌来。
孟如庭心道:今日如不能技压群雄,恐怕终无了局。笑道:凌掌门这个法子不伤和气,大是可行。便请划地为界。凌入精哈哈一笑,从一人手中要过长剑,身子飕的蹿出,剑尖轻划台面,弧形向前飘去。蓦地里剑身一折,身子向回弹来,飘旋之间,已回到原地。众人见地上已被他划了一个径约两丈的大圆,无不称奇:若划个大圆,我亦能够,但若身浮空中,而又能划得如此之圆,却是万难做到。此人身法怪异,行此诡计,或许真能胜了孟如庭。
当下众人闪在一旁,孟凌二人一同步入圈内。凌入精将细线一头交到孟如庭手上,不待孟如庭说话,突然向前蹿去。孟如庭觉手中细线一紧,哈哈一笑,紧随其后。凌入精身形飘忽,转折不定,顷刻间连变数种诡异身法,及见孟如庭不即不离,始终距己一尺远近,猛然扑倒在地,向旁滚滑,拼命抻拉细线。孟如庭见状,倒立而起,左臂支在地上,右手握住细线,随着对方抻拉之势敏感应合,竟是灵动之极。凌入精滚出数尺,见孟如庭掌拍台面,仍是如蛆附骨,紧随不放,心中大急。耳听圈外众人虽缓缓数来,也已数十五,一时心念电闪,手足微一撑地,身子陡然弹向半空。他一纵之间用上全力,心想只要比孟如庭纵高尺余,细线立断,此番便算赢了。那知孟如庭突然抓住他腰带,借其蹿纵之力,一齐飞上半空。
此时众人已数十九,凌入精身在空中,也已力尽势竭。他眼见取胜无望,忽生歹意,暗暗运劲于指,欲将细线捻断。用力之下,那线过于细软,竟是浑不着力。二人堪堪落地,众人正好数到二十。凌入精长叹一声,无可奈何。众人更是沮丧。孟如庭笑道:古人说千里姻缘,尚有一线相牵。孟某与凌掌门乃一尺之缘,那是更加纠缠难断了!说罢纵声大笑,声震山谷。
众人见他如此手段,均知要在他手上走过三招,势比登天,大庭广众之下,又何必出丑?但若就此放那少年远去,确是心有不甘。
却听徐不清道:孟大侠技艺超群,徐某是万万接不下三招的。但台上台下这么多朋友,若一一向孟大侠讨教,孟大侠恐怕也应付不了。徐某出个主意,只需这少年接下我三招,我等便再不知趣,也必放他下山。众人乍听此言,都觉这法子太过无赖,但事已至此,又无良策。梁九等人低头不语,薛不坏和郑之达却高声叫好。孟如庭虽知此言极不合理,但一时无话可驳,竟被这主意难住。
忽听周四哭道:大哥,我从小无父无母,只有你和周老伯、王三哥真心对我好。周老伯和王三哥都已死了,刚才那位老伯伯也丢下我走了。我我也不想活了。言罢泪如雨下,呜咽声哀。他生性本纯朴善良,凡事从不与人争竞,今日无缘无故,便有这么多人想要杀他,他自是觉出了人世间从未有过的残酷凄凉,不由生出弃世之意。
孟如庭心中一酸,待要好言相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徐不清冷笑道:他既然不想活了,孟大侠还救他做甚么?突然双钺平推,击向周四头颅。周四泪眼模糊,恍觉有物向头上扫来,不自觉地向后退去。恰巧地上微凸起一个小包,扑通一声,将他绊倒在地。随觉头顶劲风袭过,居然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徐不清一招落空,双钺余势不尽,顺势下划。他经验极丰,知常人如被击倒,必向两旁滚爬,故双钺分劈左右两路,不留生机。岂料到周四倒在地上,万念俱灰,并不滚闪,噗噗两声,双钺齐插入他两耳旁的石土中。徐不清微吃一惊,拔出双钺,又劈向周四前胸。众人知这少年再难幸免,莫不欢欣。谁想双钺触及周四胸口,猛地一滑,大半力道竟被卸去。虽则如此,仍将周四前胸划出两条半寸多深的血口。
徐不清正待挥钺再击,双手忽被一人攥住,两膀登时酸软无力,双钺掉在地上。定睛看时,来人正是孟如庭。
孟如庭放脱徐不清,俯身抱起周四,怒目四望道:此子命系于天,非尔等所能加害!三招已过,谁敢再行阻拦,孟某必教他人头落地!说罢圆睁虎目,向周遭扫了一眼,抱着周四,大步下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