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行 [1]
那僧人见老者内力充沛之极,心中大骇,忙不迭地转身窜回门内。老者见状,哂笑道:后辈不肖,有辱门楣。看来少林中落,已大不如前了。他自出得洞来,精神大振,放眼四顾,但觉天高地迥,浩气逸怀,一时豪情慷慨,朗声大笑起来。
那小僧站在老者身后,暗暗合计:老伯伯来在寺前,必是要寻众僧泄愤,一会若真的动起手来,我该如何是好?他虽将老者当做至亲之人,毕竟与少林有香火之情,思前想后,大是踌躇。
忽见山门豁然大开,由里面飞身抢出二十几个灰衣僧人,年纪都在三旬开外,各拿木棍在手,呼喇喇分立两旁石级之上,目视阶下二人,神情大是紧张。
少时,门内又走出三僧,为首一僧身披黄色袈裟,正是方丈天心;身边两个灰衣僧人,却是天宝和天际。三僧身后又跟出十余位红衣僧人,看形貌尽已老迈,乃是空字辈的数位长老。那小僧认出为首一僧便是掌门方丈,一颗心突突乱跳,慌忙低下头去。那老者却背负双手,神态悠闲。
众僧悄立一会,只听天心道:周施主僻居后山多年,今日驾临,不知有何垂教?那老者瞟了天心一眼,冷然道:这位大师如何称呼?天际高声道:此乃本寺天心方丈。那老者哦了一声,摇头道:老夫久不在江湖上行走,后辈人物倒是不识了。言下已露轻视之意。
天心微微一笑道:贫僧德薄能鲜,忝居此位,原不入周施主视听。那老者见他言语谦和,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你寺中有一僧名叫空信,现时可在?快唤他出来见我。天心合十道:空信师叔二十多年前便已圆寂了。那老者神色一变,追问道:他是怎么死的?天心沉吟道:此是敝寺内情,不便告与施主。
那老者显得极为失望,喃喃道:怎会死了?怎会死了?抬起头来,厉声道:他当年与一僧趁我不备,断我心脉,此痛终生铭感。那另一个僧人是谁?他是谁!说到这里,恶狠狠望向众人,身子竟颤抖起来。众僧与他目光相触,心底俱是一寒。数名执棍武僧同时退后一步,以防不测。
那老者见众僧不答,更是恼火,冲天心吼道:此贼究竟是谁!天心叹了口气道:便是业师空义大师。那老者目中一亮,问道:他现在何处?天心黯然道:家师已于十五年前西归道山了。
那老者听到数十年切齿痛恨之人均已亡故,懊恼异常,猛然低吼一声,迈开大步,在山门前绕转开来。他一腔怒火无从渲泄,体内真气立时失了羁束,只走出数步,一件白袍便被逸气胀破,布条在风中朴喇喇飘摆,渐渐荡得笔直。众僧一见,无不胆战心惊。
那小僧见老者大步而行,顷刻间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暗吃一惊:此刻老伯伯走出的圆圈,怎与山洞内大小全然相同?想到老者在洞中时,每遇心绪烦躁,便这么来回疾走,最后总要癫狂起来,一颗心登时悬起。
那老者走了几圈,突然停下脚步,咬牙切齿道:二贼虽毙,此恨难消。周某数年积怨,今日总要有个着落.言罢瞪视众人,目射凶光。天心见他神色不善,长叹一声道:施主当年杀我空问、空砚、空寂三位师伯,更令空如师伯终生抱残。如我少林以怨报怨,恐施主难有今日之威吧?那老者冷笑道:你少林虽不杀老夫,难道安了甚么好心?那空信素有野心,想是见老夫武功已废,便欲逼老夫授其心经,以图自逞。当年老夫授他盈虚大法时,便已觉察他对心经大是垂涎。嘿嘿,你少林这等鬼蜮伎俩,须瞒我不过。眼见天心等人垂首不语,心下更是不疑。
便在这时,只见山门内走出一僧,面孔清瘦,神情凄苦,一件灰布僧衣甚是破旧,右边衣袖空空垂下,正是神僧空如。
那老者见了空如,神色稍缓,向他微微点头。空如道:周施主适才所言即便不错,然空信师弟当年便已圆寂,我少林仍一如既往,每日送食不断。合寺上下除慧宁一人外,并无人要挟施主传授心经。这一节,贫僧数十年来,却看得最是清楚。那老者也不反驳,待空如说罢,仰面笑了起来。
天心微生不快道:空如师伯所言俱是实情。周施主为何视恩如仇,反自讥笑?那老者逼视天心道:我且问你,自空问死后,少林可是由你师父做方丈?天心道:正是。那老者道:你师父稻光养晦,心智可又在空信之上。天心道:施主这话何意?那老者冷笑道:名师高徒,都是一般的含而不露。依我看空问、空寂等人,也只在你师徒之下。天心眉头深锁,默不作声。
天际按捺不住,喝道:你只将话讲在明处,用不着这么藏头露尾!那老者扫了天际一眼,悠悠地道:你师父当年便能洞察江湖风云,眼光是了不起的。他将我囚于少林,饲而不杀,那贼子不知底细,便不敢贸然轻动。好计,好计!不想周某一命,却要赖那贼子维续。言罢嘿嘿冷笑,面上难辩喜怒。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均生迷惘,只有天心、空如二人,似早知他言中所指。
空如道:我少林其时虽托施主之名自保,但个中却不能说全无善德之意。施主通晓世情,我少林也便无须自表。那老者听他说得肯诚,点头道:大师数载深恩,周某自不敢忘。空如见他已生感念,心中一喜,忙道:施主此番既脱困窘,来日龙归于海,自会起浪腾蛟,复昔日之尊。今敝寺僧众皆无识后辈,施主定要与他等一见高低么?
那老者闻言,也有所感:这僧人所言不差。空信、空义等人已赴黄泉,余者皆是后辈,今番感其微德,不难为他等便是。微露笑意道:大师素讷于言,今出此语,却合我心。他数年来与空如口舌相辩,从无定论,这时见其言词恭顺,大有屈伏之意,心中自感欢喜。当下拉了小僧,便欲一走了之。众僧见他要走,都吁了口气,心中宽解。
空如知此番劫难得免,大感欣慰,追上两步道:施主欲行,贫僧尚有一言相告。那老者转回身道:此番远行,再不得与大师契谈。不知大师以何告我?空如面有忧色道:近两年施主急功强进,虽一时得以贯通,却不知体内各脉实已衰弱不堪。施主自觉功复如前,也只是回光之兆,强弩之未。施主若听贫僧之言,此番远涉江湖,宜当寄傲林泉,抚心自养,不然
那老者只当他要吐露惜别之情,谁想却无端说出这番话来,顿时勃然不悦,冷笑道:大师小觑于我,是暗笑我此刻已无力伏你少林了?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空如大庭广众之下,以此言嘱之,实如冷水泼面,大犯其忌。
空如自知失言,正要好言相慰,突见人群中纵出一红衣老僧,怒喝道:乱世毒魔,还在人间!这厮恶名素著,此番若纵其远走,江湖上不知又要被他害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