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剑器 一、 新丰炙 [4]
只见名刺上是一列行草字迹,当中一个“王”字却好辨认。
鲁晋脸色微变,愕然道:“汲镂……王家?”
——要知“汲镂”王姓名列“天下五姓”。
五姓中前四姓原是为天下人公认仰慕的大姓,都有数百年家世,哪怕朝更代改,一直声名不坠,即所谓“岗头”卢,“泽底”李,“荥阳”郑,“土门”崔。
这四姓发源或自东汉,或自魏晋,名门家声,响彻一世。
而太原王家,虽排在最后,可这一姓最为前四姓推祟。四姓婚姻之时,也最愿娶王家之女。甚至不称其为“太原王”,而直称为“汲镂王家”——意谓与此王家结亲,有镶金镂玉之美。
可惜王姓这一门一向人丁不太兴旺,常常数代单传。甚至生女亦少,由此反而声价愈高。
那老媪一点头,“堡主即请移步。”
“我家小姐就在门外车里。”
鲁晋站在那儿一时迟疑,他回味起那老媪适才的内息家数,猛然问道:“你可是卜老姬?”
老媪淡淡道:“老妇不过一老婢子,姓甚名谁有何重要?倒是小姐正在专侯,鲁堡主勿再让她久侯。”
看着她一副宁定定的神态,鲁晋倒信了从来不轻易与人结交的王家真的是找上了自己。
要知卜老姬本是“昆仑奴”一脉中的挺尖高手。
他们这一门,一向最喜欢与他人做奴婢。
当然,如果不是世家大族,权倾一方的豪门,却也请他们不到。
相传当年她就曾在前隋杨素府里,多少杨素的政敌仇家,都是死在她的手里。
鲁晋与邓远公和谢衣此聚本为“消寒之会”,他一时不由犹疑:如果现在就去,未免被他二人笑自己禁不住那‘汲镂’王家的声势货利之诱。
可犹疑之下,他毕竟是有一大摊家业要养的,一定心神,朗声笑向邓远公二人道:“我倒要去看看,‘太原王’还有什么事要托求于我吗?”
说着一拍那箱子,砰地合上了锁,仿佛不屑地即向门口大笑行去。
他消失在门外,那老媪还在用拐杖顿着地,仿佛想对谢衣与邓远公两人说些什么。
那两人却只顾推杯碰酒,看都不看,对她略不一顾。
那老媪等了会儿,叹一声,才踽踽地向回转。
直到她与那两个下人都走出门外,邓远公才冲谢衣笑道:“鲁晋拍箱子就走了。”
谢衣微微一笑。
却见此老忽夹眼一笑:“箱子拍得可痛快!”
“可……钥匙还在他手里。”
谢衣被他逗得也忍不住朗声一笑。
可二人说笑之余,还是忍不住耸耳细听那门外的形势。
——只听到鲁晋出了门,上了车,在车上略坐了不过一刻,就大笑酬别,又下了车。
下车后顿了下,似在考虑要不要再进来,却终于未再进屋,吩咐了声什么,即长驱而去。
一时只见适才抬箱的两名壮汉走了进来,要抬那箱子。
邓远公斜瞥一眼,随口问了句:“他不要?”
那壮汉闷声道:“不,小的们这就给鲁堡主送去。”
说着,抬着箱子出了门。
邓远公望着他们背影,一笑之下,与谢衣又碰了一杯,口中叹道:“潘十老最近可谓昏噩,连鲁晋这样的人居然也招进了消寒会里。”
说着含笑道:“不过是一箱宝货,加上汲镂王家的声势,再加上卜老姬这样的人物……也不过如此如此……”
他手持一杯酒,似想藉这酒消消适才沾染的满身浊气。
谢衣却含笑道:“我看他们是有谋而来。”
说着,他笑看向邓远公。
“估计图谋的该不只是鲁堡主而已。”
邓远公听着也笑了:“谢兄弟,我老了,年轻时可能还不敢说什么是不热衷的,但现在,形将就木,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打动我的?”
却听一声清脆脆的童声道:“那这个如何?”
门帘一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进来的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童。
那童儿生得伶俐至极,白齿红唇,笑嘻嘻的。
他虽一身小厮妆扮,却大大方方。一进来,连店中客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哪儿找的这么好看的小孩儿去!
只见他身段快捷,不知怎么一晃,已在邓远公桌上添了张单子,然后人就敛手而退,直退到离桌边五尺远处敛手侯着。
他奉上的是一张礼单,那单上列的不多几行字,多是古人字画真迹。
谢衣瞟了一眼,含笑道:“顾恺之的都在里面,看得我都心动了。”
邓远公冷眼瞟着,面色未变,可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点喜意。好半晌道:“好是好,可惜我老眼昏花,要之也无宜。”
说着一推那单子。
那小僮一笑,从靴掖子里又掏出一张礼单来,身形一晃,送到桌上。
这张礼单却只一行字。
谢衣“咦”了一声,奇道:“这是什么?”
邓远公看了不由也是一愕,脸色却变得肃穆起来,怀疑似的连连以指叩桌,喃喃道:“这本书……自先祖遗落之后,就未再见。当时是在西晋末年,那时,王家似乎有人在洛阳为令,也真有可能落在他们手里。”
说着冲谢衣一叹:“这是我远祖邓艾的手书真迹《蜀道干戈志》。此书世人不晓,仅供家传,可惜在我们祖辈手上,就遗失久矣。”
谢衣不由沉静下来。
他担心地看着邓远公:
“看来,他们所谋不小。”
邓远公微微一笑:“谢兄可是耽心老朽这把年纪还看不开,耽于外物,为此赔进一条老命去?”
他似也很难割舍,强忍着,把眼睛再都不肯看一眼那单子,轻轻推开,勉力自控地笑道: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邓远公虽性耽于此,又是远祖手迹,本该尽力收回。”
“可惜,我现在已有一把年纪……”
说着又一推那单子:“失物复得,固然堪喜。但丧乱以来,家门不幸,姓邓的除了老朽,再无多余一个子弟。哪怕得了,却又传与谁去?就算是隋珠和璧,到如今,也于我这垂死之人无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