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 - [王度庐]

第五回 御群凶长河过乌雏 挥痛泪大漠埋侠骨 [10]

    病侠摇了摇头,说:“我走江湖多年,并没听说过此人的姓名!”

    韩铁芳面色忿忿,且有些惭愧,就接著说:“他的武艺原不甚高强,只不过有些蛮力,心肠很毒辣罢了,他并非我的生父,我听我的母亲,……其实那也不是我的生母,她临死时才对我说,我原是官宦人家所生,我的生父现在是否还活著?当初是任甚么官?我也不详细知道。我只晓得我本姓方,我的母亲是方二太太,于十九年前在祁连山为恶盗黑山熊所掳去。”

    病侠听了这话,不由神色一变,继而听韩铁芳往下去说,韩铁芳索性躺在炕上,把他的家世,及学习武艺的经过,散资出游的原因,一件一件,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除了没说当年常出入于琵琶巷,结识妓女蝴蝶红,因为怕病侠耻笑他年青荒唐,也没说自己娶过妻,夫妇不合,因为那是他生平的一件憾事,不愿跟人提起。他激昂慷慨,有时要跳叫起来,是说到了黑山熊;有时又要痛哭流涕,是说到了方二太太。然而那病侠一听到方二太太,他却像是有些忿忿似的,他说:“据我想,那方二太太,你可以不必去认她了,她是一位官太太,为韩文佩所霸占之时,她就没有一点志气,她不会那时就死吗?后来她又跟了黑山熊,假若她现在仍然活著,那也有一十九年了,这种苟且贪生,不识羞耻的妇人,你何必还一定认她作为母亲?”

    韩铁芳说:“但她究竟是我的生身母亲,一个妇人之身,不幸落于强人之手,也总算是可怜。”

    病侠冷冷地说:“可怜?我看她倒有些可恨!你说她无拳无里,但我看她的心比蝎蛇还狠!”

    韩铁芳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有些惊诧,瞪眼看著病侠,见病侠的脸上浮满了恨意,又说:“我看她一定是个坏人,不然不会甘心从贼!”

    韩铁芳听人侮辱自己的母亲,虽然有点气忿,但也十分惭愧,他把病侠看了半天,蓦然问道:“我的话都已一字不瞒的告诉了前辈,但前辈究竟是否玉娇龙女侠?我愿前辈也别瞒我!”

    病侠听了愈发变色,说:“你把我看成了女子,那就从根本错了!玉娇龙,……”他慨然地说:“十年前我倒跟她见过几面,她的为人我也深知,外人所传说甚么甚么,那完全不对,那都是被她打过的一些江湖狗贼所造出的谣言。她,武艺是不必提,为人却极好,真是个刚强的、清白的女子,她的身世很可怜…”说到这里,忽然咳嗽了起来。

    韩铁芳坐起身来又问道:“那么,前辈你可晓得玉娇龙女侠现在何处吗?”

    病侠一面咳嗽著,一面摆手,声音断断续续,似哭一般的说:“我多年不见她了,我不知她在何处,我想她也许不在这人间了。”说毕,便头向里侧卧,依然不住的咳嗽,身子并且抽搐得很厉害。

    此时,韩铁芳的心里也惹起了许多愁烦。店中的人还都没睡,谈笑声,和大声喊叫店伙之声,十分的杂乱。韩铁芳虽躺下了,但臂伤很痛,这种杂乱的声音,扰得他不能入睡。忽然又不知从哪里发出一种弦索之声,嘈嘈切切地,好像是谁在弹著琵琶。韩铁芳是精于此道的,他不由得细心去听,他听出来这不是琵琶,却是月琴,或者是这伊凉道上一种别的乐器,他想起来胡笳,唐诗上说:“蔡友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那一段是描写边塞音乐的情景,十分凄凉。想到身旁这个病侠,且不管他是玉娇龙不是,但自己是已决定跟他一同往新疆去了,那新疆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呢?恐怕未必如病侠所说的那样好吧?

    此时月琴声弹得更是柔细宛转,真是如泣如诉,如恕如慕。他又不禁想起蝴蝶红,暗暗地叹了口气。少顷,这月琴声将他催入睡乡,但半夜里又被病侠的咳嗽之声吵醒,他听得心里实在不忍,就下了炕,倒了一碗凉茶送给病侠去喝,病侠就躺著接过来喝了两口,一点也不客气,就像个老人家似的。韩铁芳也不在意,依然倒身去睡,不觉天已亮,醒来时儿病侠已经坐起来,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韩铁芳看见自己肾上又敷了一层新药,可不知病侠是在甚么时候给他敷上的,他心中越发的感激。

    病侠忽又问他说:“臂上还疼吗?要疼就在这儿再歇一天好不好?”

    韩铁芳却微微地笑,摇头说:“不要紧!假若新疆能即时赶到,这时候叫我到新疆去也行。我现在心急似火。说实话,我恨不得马上就到新疆,见著前辈所说的那位豪杰,因为我报仇之事,本不想求人帮助,可是如今我确实已自认武艺不及他人,前辈如此身躯,我不敢多烦,但前辈所说的那位豪杰,他如果肯东来助我报仇救母,我对他的厚情,终身不敢忘记!”

    病侠说:“我看你对于你那没志气的母亲,也不必怎么念挂她了!”

    韩铁芳摇头说:“那怎可以?乌鸦尚且反哺,恙羊尚且跪乳,为人岂能忘了他的母亲?莫说我母亲还是不幸落于贼手,就是她真的是盗妇,难道我还能不认她?”

    病侠听了,突然变色,嘴唇有点动,仿佛要说话似的,可是没有说出来。

    韩铁芳又说:“儿子对于母亲,应当原谅母亲的难处,除非是私生孩子没法相认,否则无论如何,儿子也得见见他的母亲的,即使别人晓得了,也不能够笑话!”

    病侠的脸色忽又一变,竟簌簌地落下眼泪来了,说:“你说的话,今我很难受!就这样吧!我们快走到新疆,我命我那个亲近人跟你在一块,你照拂他,他替你报仇。”

    韩铁芳奋然下了炕,说:“前辈你这样病重尚能走路,难道我这点伤就走不动了吗?”

    病侠也笑著说:“好,咱们吃一些饭就走好不好?”

    韩铁芳点点头,遂就喊叫店家,打水盥漱,又叫了菜饭吃,韩铁芳也换了一身衣服,在病侠的面前,他亲自将那块红罗珍重地收在身边,然后叫店家备马。

    病侠付过了店资,二人便一同出门,上马又往西去。

    今天天气不好,阴云满天,可是颇为凉爽,二人的马都驰得很快。病侠虽仍时常勒住马咳嗽,但他只要咳嗽止住,就挥鞭疾走,精神十分的兴奋。当日就赶到了古浪关,次日傍午来到了武威凉州,凉州这地方是北凭沙漠、南望雪山,东西峡道尤为险峻。

    病侠带著韩铁芳到了南关,找了一个临街搭著席棚的饭铺用饭,他匆匆地吃完了,却叫韩铁芳在此坐候,他步行著进城去了。韩铁芳也愿意多歇一会,借了铺子里的一柄蒲扇摇著,这席棚下的饭客很多,而苍蝇更多,眼前大道上的车马和用两只骤子架著的一顶小轿.本地人所谓之“驾窝子”的东西,更是往来不断。尘上时时的扬起,如同烟幕一般,而南面那魏然的山顶,不知是浮云还是积云,山顶上有一层很显著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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