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自神通谁能挡 [10]
正睡得香浓,忽听得耳畔咚咚声响,有如擂鼓相仿。他一惊坐起,只见身旁站了一人,蓬头乱服,正含笑望着自己。
那人见他已醒,龇牙一笑道:年轻人如此贪睡,不怕丢了性命么?那青年见是个奇形老丐,不悦道:我自安睡,叫化子何故扰我?那老丐端祥他半天,点头道:怪不得他老人家破例,果然生得俊俏!
那青年听他话外有音,疑道:你是丐帮中人?那老丐笑道:任谁破衣烂衫,便是丐帮中人?我偏就不是。那青年道:不是最好!你便是丐帮之主,也不过腌臜蠢物,有甚么了不起!
那老丐摇头道:到底是年轻人,性命只剩下半条,还这般气盛。那青年愕然道:你你说甚么?那老丐嘿嘿一笑,掉头便走。那青年叫道:老丈止步!我有事求教。那老丐边走边道:你只管刚强使性儿,何必唤我回头?那青年道:你怎知我体内有异?那老丐突然停下脚步,转回身道:伤你之人想要见你,你肯随我去么?
那青年惊道:谁能伤我?你休想引我入彀!那老丐哂笑道:张泰斗传了你一身绝学,你却连谁伤你都不知道,可见还差得远了!你到底去是不去?那青年傲然道:去又何妨?倘是虚妄,我不饶你!那老丐咕哝道:世事真真假假,那也难说得紧了。上得前来,将那青年背起,大步向南行去。那青年只觉此人年纪虽老,却是一身健骨,极赋神力,背上负了一人,直似无物一般,脚下轻快无比。
此时天光已亮,野外清气爽人。那老丐迈开大步,一口气走出七八十里,兀自不露疲态。那青年不知他欲往何方,眼见他折而向东,行有数里,忽又向南拐去,心道:这是甚么走法?与人捉迷藏么?
二人一路南来,始终未交一言。那青年难卜凶吉,索性伏在那老丐背上,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猛觉一阵颠簸,不由惊醒。启目看时,只见群峰夹峙,怪立危崖,原来已在山谷间。
那老丐停下脚步,喘了口气道:且让他们找上半日,到了晚间,便奈何我不得了。说罢将那青年放坐在地。那青年道:莫非有人尾随于你?那老丐道:何止是有人?那后面跟的可都是厉害脚色!我不把他们引进山来,三五日也脱不得身。那青年道:众人追你做甚么?那老丐道:我一个要饭花子,哪值得这般兴师动众?唉,谁想会闹出这种事来!那青年道:你若觉难以脱身,可弃我自去。那老丐笑道:我便有吃雷的胆子,也不敢把你丢在荒山。你们都是天上飞的英物,老叫化能在地上驮你一程,已是大有余荣了。那青年道:足下一身外练横劲,罩护得周身如铁,晚辈很是佩服。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老丐笑道:这话若出自旁人之口,我也当他夸我。公子是张泰斗的高徒,哪会把外家这点末技放在眼中?老叫化年轻之时,只爱练些外壮的功夫,到头来弄得周身奇硬,不入流品,那也是天资使然,且无公子这般好机缘。那青年道:外家功法确有缺憾,恰如铁柜装瓷器,表皮虽然坚硬,内里实脆弱不堪。倘遇我玄门高手,终不免一触即溃。
那老丐道:这也未必。当初年帮主仅凭一套大捩云掌,便几乎打遍天下,连武魁也夸他是外门奇手、攻不破的金身。以武魁内力之强,犹须运指连点经外三大奇穴,内劲始能透入。他二人彼此倾心,当场结拜,遂成一段佳话。这事公子不知道么?
那青年道:年运久只是特例,说来还是有破绽。不似家师他老人家,通体空明一片,神行机圆,无所不适:触其身如探虚物,犯其体似逢神怒。那才是悟道参真的至法。那老丐道:张先生是神仙一流,常人怎好与他相比?但说到叱吒高标、万夫皆废,人皆谓七侯已高过他老人家。那青年默不做声,继而叹道:家师乃继往开来的巨匠,师兄却是傲类独绝的天才,那是不能比的。言罢颇有些意兴阑珊,就此收住话头。
那老丐也不多说,取出些食物,递了过来。那青年厌其不洁,微微摇头。那老丐也不再让,自己吃了起来。那青年见他狼吞虎咽,只一会儿便吃个干净,心中暗笑。
那老丐吃罢,却将破袄脱下,赤着上身,抓起虱虮来。此时虽是初春,朔风犹能入骨,他却心恬意舒,浑若无事。那青年愈觉好笑,侧过头去,不愿观其丑态。那老丐除尽虱虮,便即躺倒在地,破袄丢在一旁,不久鼾声大作。那青年心道:这人如此雄健,实属少见!听说丐帮多有异士,倒也小觑不得。
总算捱到天黑,那老丐方自醒来,披衣而起,抻个懒腰道:陈希夷一睡百日,那是何等的福气!我便苦在食肠宽大,不能服气餐霞,下辈子倒要托生成猪狗,享上些懒福。那青年见他醒后面色红润,神满气旺,心道:看来外家功法,也并非一无是处。
那老丐又将他背起,笑道:老叫化背着小泰斗,这份擎山托海的蛮力,那可是天下少有!健步如飞,向山外奔去。那青年察觉他气力大增,心下暗赞,不知怎地,竟对他大生好感。一路无话,少时出得山来。
是时太阴渐满,穹隆星稀。那青年功力未复,冷风吹来,不由打个寒噤。那老丐笑道:叫化子脏衣破袖,公子定不肯穿,不如生个火炉给你。言犹未了,那青年忽觉他背上奇热无比,一股暖流透胸而入,寒意顿消。
那老丐道:只为公子血脉凝滞,老叫化方敢卖弄。换做平时,可不敢向贵体传功。那青年道:你这门功夫甚是霸道,似专聚督脉之气,由脊中逼向四体,久了是要伤身的。那老丐道:公子是道家的无上法门。老叫化没甚缘法,只好练些粗浅的玩意。那青年道:可惜你不能入我玄门,否则三年之内,定教你脱胎换骨。那老丐笑道:来世便托生为犬,也要到全一门下守户!
二人闲聊语多,渐次情洽。那青年几番引诱,欲询他往见何人,那老丐皆笑而不答。那青年料他无甚恶意,便不多问。
不觉又走出五六十里,却来到一片莽林中。入林未深,忽见前面闪出光亮。那老丐吃了一惊,掉头便走,突然间锐风袭来,两件利器直射胸膛。那老丐低吼一声,陡然跃起,带着那青年向后折荡。那知利器追身而至,似活物一般,缠向腰间。那老丐势竭难变,倏伸大掌一抓,居然将二物绰在手中。这一下胆量极大,手法更是巧妙。那青年见了,也不禁喝了声彩。
二人落下身来,只见对面站了两名年轻道士,长剑在背,面有愠色。那老丐见掌上之物诡状殊形,平生从所未见,心头微微一沉。便在这时,二道已拔出长剑,扑了过来。那老丐瞧二人身法矫健,蓦然翻掌直击,拍向一人面门。那道士不闪不避,长剑一抖,平削他手腕。这一剑好似奔泉出山、清风振叶,自然而然,只是快得出奇。那老丐一惊之下,险些被来剑所伤,忙侧身起腿,向另一人踢去。那道士不慌不忙,运剑刺向他膝盖,微风一过,高韵随生,剑式婉丽多姿,剑意却深险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