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 - [马舸]

第一章 我自神通谁能挡 [1]

初春时节,天黑得早,道上两骑飞驰,卷起烟尘。马上二人皆近中年,各披轻裘,头戴暖帽。一人紫面乌眉,气同雷电;另一人疏须飘洒,颇有出尘之致。看二人脸上汗水涔涔,显有要事在身。

  奔了一程,那紫面男子忽勒住坐骑,向另一人道:师兄,我总觉这事有点蹊跷。前面不远便是京城,尚三爷为何邀我等赶去神枢大营?照说他是官场上周旋的人,手下又有许多厉害脚色,就算遇上麻烦,也不该躲入京营,惹江湖上的朋友耻笑。

  那疏须男子若有所思道:尚惜愆一向清高自守,不是出了大事,断不会向我等江湖草莽求助。只一样我不明白:他尚家乃玄门嫡传,门中又出了天大的人物,纵有甚么棘手的事,又何劳我等援手?难道说话到此处,目中掠过一丝阴云,不愿再说下去。

  那紫面男子道:我等私自赴约,只为尚三爷来信相邀,却不开情面。真有甚么不妥贴,回去后圣王必要怪罪,那可不是耍处。我看不如回去,纵使面上难堪,也强似两头招祸。那疏须男子道:话虽不差,终是失约败信。日后传扬出去,我兄弟都不好做人了。那紫面男子听了,眼望大道,犹豫不决。

  忽听得东面銮玲声响,打一片密林中奔出十几匹健马,骑者皆穿缇色锦袍,奔来时尘土飞漫,甚有气势。片时近了,一男子率先跳下坐骑,拱手道:前面可是郭先生到了?在下奉锦衣卫尚都督之命,特在此恭迎台驾。

  那疏须男子飞身下马,还礼道:在下郭圣卿。有劳诸位久候。众锦衣人纷纷致意。郭圣卿手指同伴道:这是敝师弟任伯生。我二人路上迟慢,各位休怪。那男子见二人气宇不凡,重施一礼道:在下锦衣千户郑吉。久慕二位先生大名,今日相见,实为万幸。说着便要扶郭圣卿上马。

  谦让之际,郭圣卿倏然变色道:贵官怎地得罪了他们!那千户道:郭先生说甚么?郭圣卿呆立半晌,喃喃道:泰斗公也派人出面,这事委实不小!我兄弟也许真不该来。任伯生也惊了面孔,稳了稳神道:就算有些内情,又何至对外人下此毒手?果然传闻不假,泰斗公教徒无方!郭圣卿道:圣王与泰斗公情义犹存,我兄弟夹在其间,当真难办了!

  那千户听二人言语,愕然道:二位是说在下已遭了暗算?郭圣卿叹了口气道:寻常内家绝手,郭某自信尚能救治,独他这门手法,却无人识其堂奥。敢问贵官,今日曾有何人近身?那千户想了想道:在下奉命于此迎候先生,只申时遇上一人,年约二十出头,相貌生得奇俊,上前问了问路,便向南边去了。难道会是这厮害我?为何我全无觉察?郭圣卿道:真是一青年男子?那千户连连点头。

  郭圣卿诧异道:传闻泰斗公因圣王之事,立誓不再收徒,为何这人如此年轻?又问那千户道:不知尚三爷遇到何事,非招我等赶去营中相见?那千户道:尚都督只说家中出了不幸,详情绝口不提。本卫刘指挥使是他结拜兄弟,因他坚意入营,也便不问情由,应承下来。尚都督已入营三日,连家眷也接来了。郭圣卿心往下沉,追问道:尚三爷所邀帮手之中,可有少林派与玄门九派中人?那千户道:在下不识江湖豪杰,但其内并无僧侣。

  郭圣卿闻言,脸上抽搐了几下,半晌方道:二弟,如我所料不错,这一趟你我怕回不去了。任伯生惊道:这话怎讲?郭圣卿长叹一声,跳上马道:既然来了,便是命中该有此劫。我们走罢!猛抽一鞭,向前奔去。

  一干人刚绕出密林,便见群山脚下,扎了十余座营盘。远望峦阔山险,旌旗在目,气势颇为雄壮。众锦衣人头前引路,奔正中一座大营驰来。此时夜幕早降,营内却无灯火,惟西首一座大帐内外通亮,恍如暗夜明珠。郭、任二人入营之际,隐觉四下里伏满军士,愈发惴惴不安。

  待到切近,只见这军帐宽阔非常,里面容纳百人,亦不拥挤。众人下得马来,那千户引二人走入大帐。不期帐内早坐了四十余人,都是江湖人士的打扮,竟有大半不识。看众人脸上古里古怪,似乎又是迷惑,又有些焦躁不安。

  郭圣卿拱手道:我二人来得迟了,诸公海量包涵。一语未歇,忽听西侧有人冷笑道:我当惜愆兄苦等何人,原来是白莲教下五坛的大莲首!各地官府都在捉拿莲妖,你这一伙竟跑到神京来了,莫不是欺我京中无人,想在此布道传邪?

  郭圣卿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锦衣华冠,面色阴冷,年约四十左右,心道:怎地这厮也在此处?尚惜愆好不会做事!他既认出此人,不愿多惹是非,当下并不开口。任伯生却按捺不住道:我莲教衍自佛门,惟信弥勒转生,明王出世。等闲不识大法济世之妙,便请闭上尊口!那锦衣人阴声笑道:任大莲首妖言惑众,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你二人即刻身灭骨朽!

  任伯生怒道:你不过仗着阉人的势力,便在帝都卖弄精神。岑三哥那笔老账,今日便与你算算罢!一言未毕,红影突至,那锦衣人暴伸右臂,向他心口抓来。此人看着不阴不阳,出手却十分迅捷,倏忽间已抓上任伯生胸膛。任伯生并不闪避,疾出一指,点向对方眉端。那锦衣人不敢抓实,身子滴溜一转,后背向任伯生前胸靠来。这一招看似犯忌,实则近身贴靠,最是难防。任伯生待要后退,猛觉背上怪力袭来,那锦衣人登时定住,奇的是余力不尽,竟将二人粘在一处。

  只听郭圣卿叫道:尊驾小心!随听一瘦小汉子尖声道:好个圣王!果然是得了道的大法门!此人一语说罢,重重地坐倒在地,手上举着任伯生,那锦衣人却已摔在一旁。众人见任伯生身在半空,脸上居然带笑,那瘦小汉子手臂高擎,却是一脸呆痴,无不错愕。

  倏见一人电闪而至,任伯生一声怪叫,陡然飞向帐顶。来人纵身而起,抓住他脖颈,似提婴儿一般,在帐内绕了一圈。这一下交睫既止,恍如清风拂过。众人衣袂尚自飘动,这人已含笑立在帐中。

  郭圣卿见此人华服俊貌,风度翩翩,失声道:原来是乔七公子!小人有眼无珠,竟不知公子在座。说着便要叩拜。那人笑道:乔老七又不是尚老七,何必这么客气?我大师兄还好么?郭圣卿道:圣王他老人家福体康泰,多劳七公子挂念。那人轻叹一声道:我玄门中出了两位大人物,独我太和派一窝蛇鼠,思来好不恼人。说罢将任伯生放落在地。

  任伯生满面羞愧,强笑道:七公子这门五行雷电手,直抓得我魂也飞了!您老人家还如此自谦,我兄弟更没脸了。那人自嘲道:五行雷电手算得了甚么?怕给人搔痒还嫌没劲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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