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2]
洪祖不仅带去了自己发明的灵波材料与新型实验技术,还去了一群特殊的国民。他们都曾经加入一个叫“梵天”的网上虚拟国家。这个虚拟国家的“国民守则”中最重要的概念就是保护自然资源,珍爱世界,奉献自己,这也是灵波世界得以建立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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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波到底是什么?它被笼统地称为一种生物材料,但也有人说它是一种细菌,其实真相除了洪祖大概没有几个人知道。不过大众的基本常识是:灵波物质有两种不同的型号,A型可以填加、固定在其他物质里,用来汲取能量,而灵波B却能在灵波A的间隙游动,带走它们储存的灵波能。
“盖亚”在洪祖到来的第一个十年间依然荒芜,他和他的“梵天”国民们借助从地球传输过来的基本资源,结合初步的灵波技术,在盖亚上建立了几个生活基地,到洪祖八十八岁去世时,他已经在盖亚整整耕耘了五十五年,而时灵波世界初具规模,最重要的大气改造也已完成。星球基本分为人类的生活区域(间有少量植物,其中的海洋湖泊可以养鱼)与动植物区域,动植物区域的地面以改良土壤与地球土壤为主,主要种植粮食、饲养牲畜。
当灵波世界初步培养出良性循环的机制时,悲剧却在宇宙的许多角落渐次发生。由于空间传输技术需要消耗空前巨大的能源,地球人贸然使用了尚未成熟的核聚变技术来支持热火朝天的宇宙垦荒运动。一个核聚变发电厂的事故造成世界性的连锁反应,最终摧毁了星球上的整个人类社会。这一时期,大多数被人类殖民或开发的星球文明都还很弱小,而且利字当头的殖民者们几乎从没有考虑过如何建立自己自足的运转机制。离开了地球的资源供给,大部分刚刚播种的星球文明还来不及抽芽就已干涸而死,苟延残喘的几处中,有一半,靠的是离“盖亚”距离不远,可以通过飞船从这里购买运输基本生活物资。
“盖亚”越来越成熟美丽。这里的人们骄傲地把自己的星球叫做“世界”,因为这里几乎是全宇宙仅存的人类世界了。国家的概念在“世界”里已不存在。因为“世界”是一一个整体,是灵波上绽放的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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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湖是我们这个区最宏大的“类自然景观”,当年先辈们为了在这个世界仿造出地球上的海洋与湖泊,耗费了巨大的财力与资源。而布满灵波的海水与湖水在潮汐力的影响之下日夜拍打着铺设着灵波感应层的湖岸,为星球创造了一些虽然不大却也稳定的灵波能量增长点。
已是深夜,月光在湖面上荡漾,也用温柔的光笼罩着跑道上的人们。小风在运动前将长发绑成马尾辫,换上了专业的含灵波材料的运动服,随着她跑步时身体的起伏,辫梢在她后背左右扫动,因此产生轻微的摩擦力,也能积蓄些微的灵波能。承载她体重的脚掌在前行时对灵波跑道做的功,都记录在她手腕上的灵波表上。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灵波无处不在。在湖水中,在湖岸上,在小道上,在大路上;在楼梯上,在地板上,在座椅上,在床榻上;在车间里,在厂房里,在流水线上;凡是进行运动的地方人们都会设计加入灵波,摩擦力无处不在。灵波也一样。它让我们生活中原本会被损耗浪费的功,转化成灵波的能量,进而储备起来,重新用来推动我们星球的运转。由于“世界”的一切都是循环再生的,能源由每一个人创造、贡献。当然,仅靠灵波循环利用人类世界的各种能量远不够支持这个世界的二次运转,更重要的能量来源是太阳,作为一种全新的生物材料,灵波不仅可以转化摩擦力储存为能量,还能充分汲取和转化太阳能,两者相加,就解决了曾经困扰人类世界几千年、并导致地球世界自我毁灭的能源问题。
我的姑娘在前面奔跑,她的身形矫健,脚步轻盈。我喜欢看她运动的样子,她真像这个世界里的人。在我眼中,她甚至就这个世界的一个缩影。乐观健康、充满活力,热爱运动,自强不息。然而我的血管中仿佛流动某种慵懒的元素,让我向往着一些与这个世界的快节奏不太和谐的东西。
三十二年来我不是一直这么懒散的,直到多年前的某一天,我偶然进入地球宝藏的图书馆藏,开始阅读那里的文物书,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忽然累了,我忽然不想一边阅读一边在灵波阅览椅上蹬踩运动踏脚。我想好好地,在不创造灵波值的情况下来读一本书。
因为我读到这样一段话:
——请容我懈怠一会儿,来坐在你的身旁。我手边的工作等一下再去完成。
不在你的面前,我的心就不知道什么是安逸和休息,我的工作变成了无边的劳役海中无尽的劳役。
今天,炎夏来到我的窗前,轻嘘低语:群蜂在花树的宫廷中尽情弹唱。
这正是应该静坐的时光,和你相对,在这静寂和无边的闲暇里唱出生命的献歌。
《吉檀迦利》——意为“献歌”。献给神,献给造物,献给生命本身。
那一刻我忽然怀疑,在这个世界上,如陀螺般被“灵波值”的指挥鞭抽打得不停转动的人们,到底是在以自身的努力完成生命的使命、实践生存的意义,还是仅仅,在服无边的劳役海中无尽的劳役。
我忽然想停下来试试。也许不是停止。而是歇息。真正的,放松地歇息,不是连睡梦中都会想到要创造灵波能而多翻几次身子。
我那时隔着保护套抚摩手里的文物书,激动得心“砰砰”直跳。我仿佛发现了寻找已久的东西,找到了童年就遗失的珍宝。
“安逸和休息”。我沉浸在回忆中,脱口而出。前面的小风回过头,一边还原地踏步,保持运动状态:“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冲她笑笑。我曾经试图用同样的道理来打动她。而她只是用手摸摸我的额头说;“傻,如果都像你这么想,我们的星球就转不动了。”
她是一个多好的姑娘啊,永远深明大义,让我自惭形秽。
“快点跟上来吧,你这样慢,是加不了多少点数的。你怎么就一点不着急呢……”她用半撒娇的口气说,还伸手拉扯我的胳膊,想让我齐头并进。可是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一定是偷看过我的灵波表了。
我真是一个别扭的人,我生气了,我甩开她的手说:“我是来这里散步的,不是来这里跑步的。倘使连你都不明白……”
“傻,”小风终于不情愿地停下脚步,“虽然你不爱动,但你知道我绝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这些年你写的本子,排的每一出戏都特别成功,让观众创造了那么多的灵波能。你知道你有多了不起?”她纤细的手指摸到我的眉头,努力要抹平我严肃痛苦的表情,“可是,傻,间接能只能换钱,不能完成你的指标,你会被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