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3]
“地球”那两个字好像把她吓住了,她的嘴唇拼出那个形状,却终于没有说出声来。
“有什么关系,也许那里更适合我。”我大大咧咧地说。
“你!”她瞪圆了眼睛,反射着月光的一对瞳人里怒火熊熊,“你混蛋!”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扭转头,飞快地沿着小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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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把我的眼皮捂烫的时候我才睁开眼睛,小风已经不见了。我翻了个身,望着灵波床单上那个浅浅的坑。昨夜她一直辗转难眠,我只能假装熟睡,黑暗中,在不远的将来等待着我们的“离别”却愈加清晰可见。在我的想象中,离别是一个穿着蓝色纱衣,有一对蝙蝠翅膀的幽怨女子,她无须多言,只要同时用双手摸一下我们的头,叹一口气,我们便会永远分离。
有演出的时候,小风大清早就会去剧院彩排,虽然自己起得早,她却很少埋怨我的作息,只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让我睁眼时能知道时辰,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把整面窗帘全收了起来,刚八点半,猛烈的阳光已经快把我的脸烧着了。
我踢开被子跳下床,将灵波被单一角的触头插进墙上的插座。小风翻来覆去大半夜和我偶尔动弹一下创造的灵波能被释放出来,通过插座汇入灵波通道,直流向世界的能源中心。我看了看插座上显示的数字,“6.6”,很不错了,居然有“6.6”,查查我的灵波表,比入睡前只多了可怜的“0.5”,那么剩下的都在小风的灵波表上。
我揉着眼睛,光脚走到卫生间,漱漱口,抹把脸,到起居室的餐桌上找早饭吃。
一如往日,桌上放着小风为我准备的早餐。保温瓶里是白粥,盘子里放着切好的酱肉,小碟子里还有几种不同口味的泡菜。此外,还有一张写满留言的灵波卡。
我顿时明白了小风今天离家前拉开窗帘的原因。她是为了让我早早做这件事。
“傻:
你起床后就打这个电话‘********’,确定一下电话的主人何时方便接待你。我希望你和他谈一谈,他也许能帮助你度过难关。
我知道你不喜求人。但这个人出席了我们每一场新剧的首演,他就是我们曾经好奇猜测过的豪华贵宾席的神秘客。
他真的很欣赏你,不希望失去看你下一出新剧的乐趣。去找他吧。
风”
我心情复杂地拿起这张条子。她为我去求过人了。而且为了这件事,我还曾怀疑过她。
昨天演出中场休息时,也就是第二幕结束之后,我到后台去探班,姑娘们的表情怪异,见到我时私下传递着奇怪的脸色。我有点莫名其妙,门也没敲直接撞进小风休息室的时候,她连忙表情慌乱地将一张写满字的灵波卡塞到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衣的陌生人手里。她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只表演前还没有的七彩琉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香槟色的玫瑰花。
在我们的世界里,能够收到鲜花的女性会被同性嫉妒到发疯。这个星球上种植的植物99%以上都是对维持大气循环再生有贡献的树木,花卉是凤毛麟角的稀罕物,更何况是这样娇嫩而珍贵的玫瑰花。
“是豪华贵宾席的客人派这位先生送来的。”小风红着脸比画双手向我解释,“我给他回声谢谢。”
很久以前我就发现,在每一出新剧首演的晚上,豪华贵宾席前总要挂起一道纱幕。那里面一定有什么人,身份异常尊贵特殊的人物,然而我却从来无缘得见真容。虽只一瞥,我也确定卡上内容绝不仅是“谢谢”那么简单。但那一刻我的好奇心战胜了嫉妒,一直目送着那个信使离开休息室,几乎忘了小风片刻前的失态。
“你想什么呢?”小风轻轻把我的脸拨向她,“这是你写的剧,玫瑰花该送给你。”
她双手捧起那瓶花送到我面前,表情很认真。绸缎般光滑的花瓣上还凝着珍珠般的露水,看得我心里发酸,我说,“多稀罕那,这样的礼物我可送不了你。还是你自己留着吧。”那时我多少有点怀疑她和那个客人的关系。
小风沉默地望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玫瑰花,端着花瓶走出房间,冲着对面大休息室里的姑娘们招呼:“谁要?谁要谁拿去!”可想而知,这句话在女演员们中间引起了多大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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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了一遍小风的字条。神秘人是什么时候给她回音的呢?也许就是昨晚她先回家以后。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否愿意让别人来替我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可我还是好奇。想揭开纱幕,看看后面的人。七次首演,他每次必到,小风直到第五出戏才进的剧团,按这样看,他也算是我的知音。
我打通了那个号码,迎接我的是自动答录机的提示音。算了吧。我内心软弱的那个部分已经打算放弃,眼前却仿佛出现了小风沉默的表情,黑眼睛如两口黑色的井,还反射出些微希望的光。
“您好,冒昧打扰。我是西灵剧团的编剧,我叫……”
“秦先生,你好。”陡然出现的声音让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苍老的声音就说,“我的车已经到你楼下了。过来谈吧。”
“你……”我尚在混乱地整理头绪,门口的对讲器已叮叮咚咚地唱了起来,“请等等。”我拿着灵波手机走到门边按下按钮——这些复杂程序被地球人淘汰了好几百年,我们的世界为了增加运动和灵波能,故意又将一切可以简化的设置复杂化,给生活增加了太多的麻烦。
显示器上出现的陌生人身着月牙白色的长衣,高高的个子,气度非凡,表情谦卑,“秦先生,我是来接你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转对着手机说话,却发现对方已经终止通话。
算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我匆匆穿好衣服,冲下灵波梯。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大楼正门边上那辆暗蓝色的蓝博基尼古董车还是让我吓了一跳。什么样的人能拥有这样的车?
白衣人迎我上车,只说声:“请系好安全带”,我刚照办,他看似随意地一踩油门,古董车利箭般直射而出。暗蓝色的箭,如一道阴风。
这种状态下我无法问话,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快的车,我完全适应不了,胸腹内有一大团东西在蠕动,若一张口就会吐出来。
白衣人和我说话时依然目不斜视:“秦先生,忍一忍,很快就到了。”原来他对我的不适并非熟视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