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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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风被从手术室推出来的那一刻,苍白的面颊没有一点血色,浓黑的双眉在昏迷中微微皱起,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是半天之后,当她睁开眼,看到我的瞬间,脸上立刻恢复了我熟悉的笑容,虽然嘴角微笑时的线条比平时僵硬一些。“你来了。”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我看出这眼神的意义很丰富,既有对自身状况的不安,也有对我前途的希望和疑问。
我垂头避开她的眼神。“醒了就好,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她伸手摸摸被子里的腿,“不过腿还没有知觉。”
“哦,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在帘子外面守着。”我正要伸手去拉她的床帘,却听她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没想到露台的栏杆那么松。”
“不要道歉!”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瞄了一眼她的表情。她的微笑凝固在脸上,眼里闪出泪光。我叹了口气,弯下腰凑近她的脸:“其实……”
“其实你是心里难受,因为那件事没有谈成,对不对?”小风颤巍巍的手向上摸娑我的脸,“那个人帮不上忙,你还是要去地球。”泪水已盈出眼眶,从眼角滑入发际。
我说不出话来,也不敢面对她的表情。
“大秦,你为什么要这样。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她把脸转向床的内侧避开我的视线,继续说,“你可以不在乎我,但你为什么连自己的事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珍惜?”
我愣住了。多年来,小风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重的话。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吧?可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我为什么要对抗这个社会的规范道德,把自己亲手送上流放之路?
当然不仅仅是为“安逸”与“休息”,流放的道路上也不见得就有这两样东西。文物书提到过一种人,叫做“无政府主义者”,他们追求绝对的自由,游离于政府的规范之外,可绝对的自由也许是不存在的。我想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觉得这是自己的自由,这种选择的权利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这种自由的感觉,比什么都重要。可是……
“别说这些好吗?先养好身体要紧。我会陪着你的。”
“你能陪我多久?”她依旧背着我,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冷静,“你能改头换面,努力弥补你的灵波值吗?如果表现出色应该可以换得更长的考察期。考察期内够努力也许就不用走了。不靠别人,秦放,就靠你自己!你能做到吗?”
“我……”我答不出来。我想到了秃鹫,想到了我和他的交易。如果我一直联系不上老洪,唯一的希望只有他的那个许诺了:倘使我被判流放,他可以接收我。
“你不能……”她吐出这三个字后就再也不开腔了。甚至对于自己的伤情,都没有多问一个字。她像是打定注意不再和我说话,虽然我日日夜夜陪伴在她的病榻旁,她却只当我透明,拒绝回答我的问题,拒喝我倒的水,拒吃我端的饭,连目光也拒不和我接触。
我只能托剧团每日来轮班的姑娘照顾小风,并为日日逼近的期限忐忑不安。秃鹫再次打来电话时一直沉默,无言的威吓力超过任何具体的语言。
我实在没有办法,一咬牙,说出了老洪对我的许诺:“你多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其实上次见面时他曾经提过,如果我被放逐,会被送到他那里,以后要一直陪他待在地下。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认为没必要在我被流放之前再和我联系。主动权在他手里,着急也没有用。你再等等,再等等。”
电话那边终于开腔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以为我愿意被埋在地下室里,天天对着一个快死的老头子,相比之下你给我的条件好太多了。再说,杀了小风对你有什么好处呢?等我进去了,一定会想办法把你需要的东西传出来,你如果能改变时势,再放我出来。”
对方又沉默了。我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在想什么?老洪提议的可信度连我自己都不确信。即使那个提议是真的,又怎保我和老洪在一起之后不会出卖这个心狠手辣的秃子呢——我还真是那么想过的,可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秃鹫一定已经想到,如果我说的是真话,现阶段用小风来要挟我已经没有意义,要么干脆把我杀了灭口,以免遗祸,要么等我完成任务。可是一旦我进入禁区,和外界的联系将被完全切断,他也就无法以外界的任何人与事来威慑我,因而完全丧失这场交易中的主动权。然而,要想达到他原先的目的,唯有“相信我”这一条路。
秃鹫到底是个枭雄,敢为他人所不为。他决定冒险用我。“明天我就派人给你送微缩摄影的设备,你要随身带着。那个老家伙狡猾得很,我们要早做准备。”
我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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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风的主治医生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看他的表情,小风的恢复情况并不太好。我刚塌实一点的心又被悬了起来。
“秦先生,你女朋友的病情稳定,没有生命的危险,但可能会落下轻微的残疾。”
“你的意思是?”
“她不能再当演员了。”医生的回答相当的干脆,“她基本可以正常生活,但却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
我难过得要命,这消息会杀死她的,她一生的梦想就是当个优秀的女演员。
“你看这件事情是你告诉她还是我们去通知她?”
“一定要说吗?”我慌了,现在这种情况,告诉她这样的消息无异于雪上加霜。
“瞒是瞒不住的,”医生用右手在桌上敲了一记,提示我留意事情的重要性,“医院要签署一份证明,移交健康委员会,减免她绝大部分的灵波值指标。这份证明需要她本人签字认可,否则不能生效。”
“难道没有什么变通的办法?”
“没有,”大夫摇摇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材料给我看。这是一张稀罕的纸质证明,星球绝大部分出版物都使用可以短期显示图象与文字的“灵波纸”,其生产过程基本无污染,并能便捷地统一回收,循环利用。只有相当重要的内容才会采用文物书常用的原始纸张来书写印制。
我摸着证明文件题头部分略微凸起的红色字体,手指禁不住微微发抖。我知道这对小风来说无异于一份将她职业生涯宣判死刑的判决书。这样的任务,我没有勇气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