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4]
我咬紧牙关,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法理性思考,却依旧忍不住要胡思乱想:在“世界”里,非机动车与公共交通工具是道路交通的主体,拥有一部私人轿车是相当奢侈的事,除了车价和巨额消费税,驱动汽车的能量卡售价极其高昂。这部车的里程记录已经超过20万公里,那么行车过程中已经创造了相当大的灵波值。道路是属于“世界”的,在灵波道上行驶的交通工具对路面摩擦做功产生的灵波能直接归属于“世界”,是全社会的财产,不过车主也可以对应里程记录享受一定的灵波免税值。倘使我也有这样一部车,可以花钱雇人帮我开开,就可以不必被流放了。如果神秘客人真的有心帮我,可以把这部车送给我。想到这里,我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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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一个如此富有的人会选择住在世界的顶端,以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众生。却没有想到他住在一个郊外平房的地下室里——地下第300层。
站在电梯里下坠近千米,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幽闭恐怖症。身边的白衣人依然一脸谦恭的表情,但不吐一个多余的字。
出了电梯是长长的甬道,好像进入了地球上古代君王的陵墓。沿甬道两边安装着一排黯淡的灵波感应灯。大约走了有20分钟,甬道终点的一扇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房间,随从引我进了房间,向着屋里鞠了个躬,说:“先生,我们到了。”
“你去吧。”曾在电话里听过的那个声音说。于是白衣人退下了,门在我身后关上,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半黑暗的状态。我看到一个人坐在五米开外,身形瘦小,由于光线不够,看不出年龄。但是这个房间,天那,这个房间太大了,我居然看不到它的界限!但身处其中,我察觉到一种微妙的节律,就好像心跳声:扑通、扑通。
“秦先生。”坐着的人说话了,“可以请你过来吗?”那声音不仅苍老,而且干涩、轻飘、中气不足。这是个年迈的病人,还病得不轻。
我一怔,这才意识到他坐的是轮椅。我连忙向前走了十几步,心里忐忑不安。这个地方和这个人,都让我不知所措。
老人仰起头,忽然笑了,“太久不接待客人,忘了待客之道了。”他拍一拍椅背,屋子逐渐亮了,就像天空,在一分钟里,经历了凌晨到日出的过程。由于过渡时间充足,我的眼睛没有受到任何刺激。
我先看清楚了对面的人。一个身体羸弱、面容清瘦的老人,他脸上层层叠叠刻痕般的皱纹透露出年龄的秘密——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快烂掉了,他的目光却如此锐利,与身体状况全不匹配。
老人望着我,诡秘地笑着,期待着我的反应,像一个设下陷阱后等着消遣人的顽童。
随后,我看清了屋里的大致设置。
这是一间奇妙的房间,不,“房间”这个词用错了,我甚至觉得,地下300层至少有150层的空间高度都是被它占据的。它是如此空阔,朝上看,两壁缓缓向中心收拢,好像一只倒置的巨大心脏,心底在下而心尖朝上。我们现在的位置就相当于左、右心房分野的“房中隔”。整个房间的墙壁是淡红色的,表面起伏不平,鼓起无数个看似健壮的肌肉疙瘩似的隆起,整个墙面如有弹性的肌肉组织,保持着有节奏的收缩、舒张运动,地板材料的质地不同,运动量没有那么大,但显然也在随着墙壁的运动轻微震颤。
当然真正的心脏结构要复杂得多,除了分左右,还依上下分为“房”和“室”,而在这个空间里,并没有分隔心房和心室的房室口与瓣膜,只是被一层半透明的有弹性的墙壁将上层空间分为左右两区,这层“隔壁”从我们头顶两三米处开始,一直延伸到空间的尽头。因此地面以上四米左右的空间是不分左右、完全打通的,假使这是一颗心脏,那便类似于患了先天性心脏病,卵圆孔闭合不全。
墙面与地面从空间的左侧墙壁上“长着”两根直径超过10米的淡蓝色巨型管道,如同心脏的静脉,从房间底部向上延升,然后在大约100米高处融为一体,这根更大、更粗的管道直接通向左侧空间逐渐收拢的“肉墙”,管口与倾斜墙面的接口处直接长在一起;在空间右侧墙壁的相应位置也“长着”同样的奇怪的三叉形巨管。随着墙面的收缩与舒放,巨管的管壁也在有节奏地抽搐,可以听见管中的半液态物质被挤压时产生的闷响。
这些管子里流的是什么,这样大量的物质来自哪里又流向何方?——我惊疑地仰望这间巨大的“心房”,不知道该如何理解眼前的一切。
“喜欢这里吗?”我听到老人问。
我慢慢低下头,把目光移回到他的方向。他兴致勃勃,正等着我发表惊叹的感言。而我的注意力在他身后,他身后那一片悬浮在离地面半人高处的薄薄的平面,像一张长长的地毯铺展开去。那个高度似乎是专门为了他坐轮椅时方面操作而设置的。果然,他放在椅背上的手一敲,那整个悬浮的平面就略略倾斜了一点,使我可以看清上面的内容。
——上面有一条河流。
一条闪光的淡蓝色的河流。
原本是几乎没有厚度的平面,角度只倾斜了一丁点,看下去那河流却是那么深,一眼望去,明澈的河道里,一层层不同色泽的沙砾清晰可见。不,它们不是沙砾,仔细看,更像亿万个棋盘格大小的小窗户。
我走近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一点,身边的一声冷笑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我习惯性地抓抓头,头皮是湿的,指头上沾满了冷汗。怎么会这样,真丢人。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问,听口气他的答案已经确定了。
“我猜的……”我说,我甚至不是猜的,我只是感觉到的。
我感到我正在这个世界的心脏里。
我在灵波世界的心脏里。这个空间,这些管道,以及那条神奇的只存在于平面上的虚幻的河流,与河流中的无数个窗户。都给我同样一种强烈的感觉,让我觉得,席卷这个世界,推动这个世界的灵波的中心,就在这里。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老人逼视着我的眼睛说,“我当然知道你,但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这个世界里,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不超过五个。”
“你和洪祖有什么关系?”我大胆的猜测让他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