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驰旷野忍病救情人 返家乡磨剑寻宿恨 [5]
于是安大勇就上前打门。门里面问说:“是谁?”
他说:“是我,是安大勇跟银霸王侯雄回来了,你们把门打开吧!”
里面将大门一开,他举起了短刀,铁芳晃起了宝剑,开门的人吓得回身嚷著就跑。他们两人向里快走,院里就“当当”响起了锣声,人乱嚷著,灯笼照耀著,刀棒也都拿出来了,但统共还不到十五个人,而且都是庄丁,没有一个会武艺的。
安大勇就大喊著说:“小子们别胡乱上前来讨死!你们看,你们认得这个人吗?这就是凉州府出过大名的韩铁芳,他可比我还厉害!”
此时灯光都照到铁芳的身上跟脸上,这庄里人谁不认识他?他在这里锁了好几天,后来是捆著押著走了的,如今他怎么会回来了呢?这个人的本事可真大!因此把一些人吓得全都不敢近前。
铁芳倒是很平和地说:“你们全都不要害怕,我跟你们并无甚么仇恨,现在黑头鬼程三等人都已死了,我回到这里来非为别事,就是来要回我的那匹马。”
他的话才说出来,就有人称呼他为“韩大爷”说:“你的那匹马昨天就去了!昨天夜里马圈里进去了一个人,看圈的人都看见了,是一个女的,手拿著一口宝剑,硬开了门,把那匹黑马给牵走了,看圈的人今天才敢把话说出来,他怕那个女的就是春雪瓶,所以当时就吓得连屋子都没敢出。”
铁芳一听了这话,就不禁发了半天愣。安大勇却不相信,他嚷著说:“你们不要说谎,春雪瓶如果真来了,哪能够只牵去一匹马,就饶了你们这群小子。再说她哪能够不等著跟韩铁芳见见面,你们就快说实话吧!马在甚么地方?快些还给人家!”
这十几个庄了全都著急地,说:“这是真话,我们说谎干甚么?戴阎王连家都不敢回来了,我们谁愿意给他卖命呀?”
铁芳倒将安大勇劝住,他倒是很相信雪瓶已先自己而来此,将马取走了。那本来是她爹爹遗留的马,也应该由她取走。于是就不再追问,只又向安大勇说:“现在我可要走了,安兄,你是还在这里呢,还是要往别处去?”
安大勇说:“我在这里不走,是为等著见你,如今我知道你还活著,妈的我还在这里干吗?明天早晨我就到长安去,看看金霸王是个朋友不是,他若可交,咱就在那里留下,为吃饭,没法子。他若也是戴阎王、解七、黑头鬼那样的一类东西,咱就不但不给他作伙计,反得跟他斗斗!”
铁芳就压下点声音说:“我托你一件事,到了长安,你千万不要向人提起我。”
安大勇说:“这行,可是老兄弟你还要往哪里去呢?”
铁芳说:“我要回洛阳去。还是那句话,今后即使有人找著我跟我争斗,我也决定设法避免。安兄!你我后会有期吧!”说毕转身就走。
安大勇追著他说:“喂!他们圈里还有不少马匹,我牵来一匹,你骑走好不好?他们这里也有钱,拿他们点儿给你作盘缠好不好?”但他又拱了拱手,就出门走去。离开星辰堡,他将那宝剑仍用旧衣服里上,放在腋下,就又踏著夜色走了。铁芳如今可以说是万念俱灰,既不买马,也不雇车,连大道都不走,宁可远点走那曲折的小径,宁可中午在小村镇买那粗劣的饭食吃,夜间投小店,或投人家,有时就在野地上,受著风霜躺卧一宵。走了七天方才到了长安。
他的胡子已长得很长,衣服也显得很破旧,他住在城里一家小店内,白天在街上闲游,他看见了金霸王高越,并且跟著那安大勇,由此可见那金霸王还“够朋友”。铁芳却避开,没叫安大勇看见。
晚间住在店里,他就听人闲谈,并且跟店伙打听,知道钦差玉大人早已离开了长安,这时多半已经出了潼关,快回到北京了。又听说戴阎王是回河南灵宝县去了,吕慕岩仍在金霸王的镖店裹住著。没听说出甚么事,也没听说小山神柳三喜跟黑山熊是否在这城内,春雪瓶的行踪更是无人晓得,简直就没有一个人提起。
城内很安静,虽然常有镖头及章马持刀的江湖人、武师们往来,但并没有一件争斗杀殴之事。铁芳在店里住了四天,就离开长安往东走去。长安道东,知道他的仇人更多,所以路上更加小心,但竟未遇著甚么事情。走出潼关,沿路上已看见了新年的景象,行至灵宝县时也未停留,然而却在此听说戴阎王确实回来了,住在城中的宅子里。
铁芳也不多加打听,只是步履著一层层的黄土高原,傍著那行将解冻的黄河走去。向东又行了约有十日,这天在黄昏的时候,他就到了洛阳了。
这里,他虽已不认作是他的家了,但确实是他生长之地。城门多半已经开了。他也不想进城,只踏著荒原,直向著「望山村”走,路过早先师父萧仲远所居的那个“鬼洞子”的地方,一看,那间破草屋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当年自己偷著学武艺时的那片旷地。铁芳想起了旧事,又想起萧仲远在祁连山中殉身的情形,真是不胜慨叹。
又向东走,这条路他早先常骑著「乌烟豹”或“雪中霞”那两匹马走来走去,彼时他是一位花花公子,如今却等于是落魄还家,他心中充满著悲伤。眼看著快要走到村西口了,却听见打更的梆子声,交的正是初更,仿佛他竟辨得出这打更的是谁似的。
他刚进了村,就见有几条大狗汪汪的叫著,奔向他来了。他就拿著手里的那衣棠里著的宝剑晃动著,口里斥著说:“去!去!咬谁!”
这几条狗扑到他的近前,却忽然都不咬了,都围著他乳闻,他心中说:“狗倒还能认得我!”就找著了他的大门,“吧吧”打了几下,里面有人很横地问说:“甚么人?天黑了还来打门!”
铁芳就也带气地回答说:“是我!”但心里却又一想,我是这里的谁呢,我已经不应当姓韩了,家财我也早已分散了,我来此当甚么主人呢?遂就向里边说:“你开门吧,开门你就认得我了。”
旁边的人说:“这可不行!你不说明白了,我们不能开门,因为现在家里没有主子。”
铁芳说:“我就是铁芳!”
里边听错了,更发横了,说,“甚么?街坊?我们这村里可没有你这样不识事的街坊!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大相公在外边啦!向来是一到天黑,就不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