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返寺 [3]
周四望其背影,心道:我只说一句,大哥便辨明曲直,确是料事明白。他猜出邢氏有私,却不问奸夫何人,其心着实难测。我今日当面言志,虽释其疑,然大哥善妒,也不知这番话是否种下恶果?他与自成久处,深识其性,凡事都加小心,回想适才言语颇有不妥,不禁暗暗担心。
木逢秋见周四双眉微蹙,上前道:教主所言,乃丈夫识见。所谓酒能伐性,色足戕生。教主跃此樊篱,实令属下欢喜。他曾听叶凌烟说过周四在昆明迷恋华山派女弟子之事,几年来一直忧心忡忡,深恐教主坠入情网,毁志妄行。及听周四一番慨词,分明将情意视如浮云,自是由衷喜慰。叶凌烟也凑上来道:老木说得不错。女色男风,犯之必遭天谴。我明教中人忠心护主,永保童体,再俊的娘们儿,咱也不稀罕。
周四不看二人,目光飘向远处,怅然道:上苍让我回心,我方知此情无寄。实则这人世之间,确有令人永难忘怀的女人呢!说罢苦涩一笑,拂袖出营。
几人出营向西,行得几里,木逢秋道:荥阳距登封只一日路程,目下不知少林境况如何?我等宜加快行程。
周四离营,心情畅快许多,回身笑道:既要快行,便劳凌烟头前领路,咱几人试试脚程。叶凌烟听了,拍手道:属下别的不成,要说撒着欢疯跑,教主可找对了驾辕的好马。木逢秋听他口没遮拦,一句话将教主也骂成了拉车的牲畜,斥道:不成器的东西!你只管在前面疯跑,我等跟着你便是。
叶凌烟技痒难耐,笑嘻嘻走上前来,冲周四打了一躬,蓦地里弹了出去。这一弹事先全无半点征兆,脊背向前、头脸向后,仍是打躬作揖的姿势,转瞬间却飘出六七丈远,两脚足尖点地,似实似虚,犹有向前腾展之势。周四叫一声好,突然凌空飞起,一足向后虚踢,身子如飞燕掠水,疾滑向前。他起势迅猛,力道十足,眨眼间划过叶凌烟头顶。叶凌烟一惊,仰身蹿起,伸手抓出周四左足。周四哈哈大笑,带着他又向前滑出两丈,二人方款款下坠。
二人顷刻间飞出数丈,木、盖二人齐声叫好,也跟了上来。应无变武功不济,落在最后,跳脚叫道:教主如此奔跑,属下再长四条腿也跟你不上!周四见木、盖二人轻功俱高,只应无变相去甚远,笑道:你快上前来,我抱你奔跑,与凌烟比个高低。
叶凌烟见周四身法奇谲,在空中放声而笑,气力犹自宽余,已然大生兴致,听他如此说,好胜之心更起,心道:教主轻功皆我所授,刚才那一式虽然推陈出新,毕竟不出我所设区囿。他功力有长,但想与我并驾齐驱,也非易事,再抱一人岂能胜我?自思胜券在握,叉腰道:好!好!好!教主抱了一人,若还胜我,我便将两条腿剁了,从此爬着走路。
应无变跑上前来,赔笑道:叶长老就算爬着走路,也比小弟快上百倍。木、盖二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周四抓住应无变腰带,将他轻轻提起,笑道:他爬着走路,或许比你快些,但你不用腿走路,却未必输了给他。说罢做势欲行。
叶凌烟唯恐被他抢先,脚尖一点,轻飘飘跃了出去,惊猿脱兔一般,向前飞奔。他这一展开身形,当真捷逾电闪,状肖鬼魅,一件白袍随风舞动,直罩得一身朦胧,两足不见。吐息换式之际,犹如灰线草蛇相仿,似断实连,式式无痕。远远望去,好似飞掠于静水之上,毫无高低蹿伏之态。神技至此,实令人瞠目结舌,疑为天外飞仙转世。
周四暗暗钦佩,清啸一声,发足追赶。他手上提了一人,脚下丝毫不缓,一面飞奔,一面纵声笑了起来。笑声初时清亮有节,到后来真气弥漫周身,升降无形,笑声更是高亢激越,响震四野。
木、盖二人见他愈奔愈快,笑声也愈来愈响,那自是中气充沛无比,不受任何颠簸疾驰所束,心下无不惊骇。二人尾随其后,渐觉体内真气受了激荡,竟生出一股从所未有的蓬勃之力,纵跃之间,气息灵动流转,远胜平时,不由面面相觑,各露惊疑。须知二人武功俱入化境,纵使海啸山崩,难惊其内;万夫虎吼,亦是视如蚁鸣。身当此时,心中都想:"当年周教主四十余岁上,内力也难达此境。教主正在华年,怎就有如此骇世惊俗的神功?"二人一般心思,均知教主功深至此,实是武林中千载难出的奇人。想到明教终得圣主,中兴大业指日可待,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一时老骥思奔,不甘于后,都欲与这位年轻教主一较筋骨之能。二人距周四本有三四丈远,既生此心,脚下自然加快。盖天行身法别具一格,一足刚起,另一足随向前踢,两腿交错之间,便即跃出数尺,仿佛狂风疾卷,霎时间追近丈余。木逢秋见他腾如龙虎,起落异常矫健,微微一笑,也跟了上来。他生性恬淡,步法便不及盖天行放阔急促,然举步从容,一趋一缓,劲力皆稳伏不露,意态悠闲从容,丝毫不显着力之痕,盖天行努力纵跃,他却始终紧随其后,只让一步之先。
盖天行提气疾冲,几番欲将木逢秋落在后面,均难如愿,不觉笑道:逢秋虽暮犹能趋,老马为驹信不虚啊!木逢秋亦笑道:古人云: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天行已近花甲,岂不闻白首之心,更当存千里之志?盖天行闻言心动,停步挽住木逢秋手臂。二人相视大笑,交臂前行。
周四奔得一阵,眼见叶凌烟仍在数丈之外,不易追及,便思加快脚步,胜之取乐。忽听身背后盖、木二人笑语欢声,极为开怀,不由想到:我与几人这般欢洽,久必依恋不舍,一旦我声言返营,他等必要百般阻拦,不肯放归。那时我执意离去,反要招致怨恨,岂不将昔日之情也一并毁了?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五指一松,将应无变放落在地。应无变被他提着跑了数里,早已头晕目眩,难辨西东。刚一着地,立时栽倒,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一片模糊。
木、盖二人赶上,正要问为何停步,及见周四神情有异,因不知他心中所想,便不敢贸然相问。叶凌烟跑出老远,回头见几人站住不动,忙折转回来,叫道:大伙正赶得起劲,教主为何停留?周四不答,负手站了一会儿,独自向前走去。几人自他离营,都欢天喜地,快慰此行,忽见他莫名其妙地冷了脸面,均想:莫非我适才忘形,有失礼数,因而惹教主不快?当下人人禁声,悄然跟随。
一行人走出十余里路,周四始终神情漠然,缄口不语。几人不明究竟,愈发觉得教主喜怒无常,不易相处。众人前时奔跑,少说也赶了数十里路程。木逢秋料傍晚必能赶到嵩山,心下稍慰,沿途便与盖天行等人唠些闲话,对周四则敬而远之,不去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