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返寺 [7]
周四听二人谈话,心中起疑:莫非群僧起了内讧,有人要夺方丈之位?他本欲离寺,这时心又悬起,深恐大敌当前,群僧内乱,坏了大事,暗忖:天心方丈向来受众僧爱戴,危难之时,正须由他主持,方好合寺一心。今有人欲夺其位,必定武功奇高,远在众僧之上。此人要一意孤行,存心误事,我只有动手除之,以安众僧之心。他已有计较,去意顿消,站起身来,不走阴暗小路,反向一条平整的石道走去。说也奇怪,这石道宽宽坦坦,极易露了形迹,偏又无人拦截。周四暗笑,知众僧只防暗处,似此明处反无人留意,于是专捡青石阔道,直走出十余丈远,竟无人发觉。
此时已近子夜,万籁俱无声息。周四绕过一片屋舍,也恐一时不慎,为人所察,又伏下身来,四处张望。如此走走停停,万般谨慎,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方来在天王殿前。
他见殿内灯光闪亮,确有人声,殿外却没半个人影,寻思:众人在殿中议事,殿外怎不派人把守?难道寺中好手皆伏于大殿四周,只待我来?他为人仔细,因适才入寺时被人发觉,心下已自不安,只怕众僧有意引他至此,合力围之,那时非但有口难辩,且要另生枝节。当下加了小心,藏在距大殿几丈远的一片草丛中,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周遭仍无动静。周四放下心来,蹑足向大殿走近。他武功虽高,却不敢随便纵跃,唯恐衣袂带出声响,被殿内僧人察觉。少刻来到切近,偷眼向内观瞧,只见大殿上坐了十几个僧人,年纪都已不轻,有几人更是古貌苍苍,一副龙钟老态。众僧坐于椅上,个个面色阴沉,神情沮丧,只有上首二位老僧神色自若,不时言语。
周四向这二人望去,见左首老僧须眉皆白,皱纹满面,好似病了一般,毫无神采,依稀便是方丈天心,不由一怔:我离寺不过数年,方丈大师竟已老成这副模样,全然与当初判若两人。再向另一人瞥去,更是吃惊:他怎么也来到少林?原来右首老僧不是别人,正是五台僧妙清。
周四认出妙清,暗暗合计:当年我与李大哥外出避祸,宿于显通寺时,便觉这僧人心怀叵测,将于我少林不利。今夜他既来此,必是受人指使,图谋不轨。此人不除,终是少林一大祸患。
正思间,只听妙清开口道:老衲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方丈只是犹豫。须知老衲此来,非为虚位,实是为少林存亡着想。方丈若不早决,良机必失,那时寺毁人亡,众位大师皆成千古罪人了。众僧闻言,俱添愁容。有几人愤然而起,话到嘴边,又颓然坐倒。
天心沉吟良久,面无表情道:果如师兄所言,那自然是好。贫僧德薄,也乐得让位高贤。只是口说为虚,师兄以何为凭,能保事后各派不再来寻衅?妙清露出喜色道:方丈自管放心,只要老衲做了少林方丈,各派绝不敢再来打扰。天心盯住他道:师兄果真有此把握?妙清站起身来,连声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天心似仍有顾虑,皱眉道:我寺上下虽知师兄之能,便只怕各派
妙清大袖一挥,面带骄情道:方丈不必多虑。各派虽然聚集,却是乌合之众,况丐帮梁帮主都已应承此事,别人谁还敢再生异议?话音刚落,一红脸僧人腾地站起道:梁九算什么东西?竟敢插手我寺之事!他仗着各派人多势众,便想为所欲为么?"
妙清瞥了瞥此人,冷笑道:梁帮主虽算不上一手遮天的人物,可此次各派兴师问罪,却是他的倡议,各派也都听他号令。他既说让天心方丈让位,这份量可是不轻。那红脸僧人哼了一声道:这话是梁九所说,还是大师杜撰?妙清脸一沉道:我为少林安危而来,只想息事宁人。天弘大师为何无礼?"
天弘笑了一声,逼视妙清道:你觊觎方丈之位,谁人不知?却还说顾念少林安危。我少林垂寺千年,岂能受人威胁?休说是区区丐帮,便是你幕刚说至此,天心突然厉声喝道:师弟休得胡言,还不出去!天弘见师兄疾言厉色,倒被吓了一跳。众僧不知方丈怒自何起,也感诧异。天心见天弘呆立不动,怒气更盛,顿足道:我命你出殿,为何还敢停留!天弘羞得满面通红,低头答应一声,悻悻地走出殿去。
天心闷坐许久,怒气方消,拉妙清坐回椅中,微露不解之意道:梁帮主虽为后起,却有冲天之势,日后江湖,想要以此人为首。却不知师兄如何与之结下深谊,竟使其率众前来,甘心为师兄争此虚位?妙清正色道:方丈此言差矣。少林勾结魔教,偷习魔教邪技,乃人所共知之事。梁帮主邀各派前来问罪,原是义之所驱,为武林安危着想。此大义之举,岂含半点私心?向众人望了一望,又道:但说到梁帮主与老衲的交情,确也非泛泛之交。近年来我二人曾有数次长谈,对武林大势已得共识。正所谓同忧共虑,而成莫逆之友。此等剖腹明心、甘托生死的情义,等闲实难知之。
天心听罢,好像顷刻间又苍老了许多,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师兄与梁帮主交厚,堪称一段佳话。贫僧年老体衰,久有赋闲之意,这方丈之位早晚要让与师兄。不过事关重大,还须与众僧商议之后才好决断。师兄暂且屈待一时,贫僧明日必有答复。妙清心下欢喜,起身道:方丈能识大体,老衲甚是钦佩,这便告辞了。说着向殿外走去。天心连忙相送,众僧却无人起身。
妙清走到殿门口,又转回身来,冲天心低声道:各派汹汹而至,少林危如累卵。方丈乃明达之士,想不致有意拖延,自招祸乱吧?天心合十道:师兄无须多嘱。贫僧自有计较。妙清嘿嘿一笑,迈步远去。天心呆立殿前,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动也不动。少顷,目中忽流下两行浊泪,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哀伤绝望之情。
众僧见方丈如此悲痛,都走出殿来,悄立其后。天心缓缓转身,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唯有贫僧让位,方可保全少林了。望各位日后凡事皆能沉思默虑,切不可因一时血气,招灭顶之灾。
一僧急道:方丈何出此言?我寺内尚有数百武僧,纵使不敌,也当力拼不屈。此时群情激愤,正应敌忾同心,共御强敌,安能出此气馁之词?一白眉老僧也道:妙清素非善类,一旦得逞,必然内坐威福,外结狗党,毁我少林清誉。方丈负兴衰之任,切不可如此草率。众僧均知事关重大,纷纷劝阻天心,力主一战。
天心摇头道:大势所迫,刚则易折,只有委曲求全,方是正途。各位不知内情,久后必识贫僧良苦用心。此刻已晚,都回去歇息吧。众僧仍要劝阻,天心只是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