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二十二章 返寺 [8]

  天宝见状,忙止住众人道:此事干系甚大,仅凭方丈一言,也不能定,须请达摩院、罗汉堂、戒律院各位大师齐聚一处,共同商议。各位暂且回去,贫僧与方丈还要细细斟酌一番。众僧难放宽心,谁也不肯离去,你言我语,渐露怨容。

  天心听众口纷纭,喧嚷不止,也恐犯了众怒,专意难成,说道:各位惶惑不安,贫僧何尝不忧心如焚?适才所言确有不妥,且容我仔细想来。各位回去少待如何?众僧见他愁云满面,语带哀恳,心中都感酸楚,当下含悲忍愤,相继走散。只剩下天宝、天际伴在天心身旁。

  三僧眼望众人散尽,迈步走回大殿。天际不待天心坐定,忽拉住他袖角道:事到如今,师兄还不肯说出那人是谁么?天宝也凑上前道:几年来师兄日夜忧烦,难道此人果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天心颓然坐于椅中,垂头不语。

  天际心急,跺脚道:寺中之事,一向由我师兄弟三人商议而定,为何到此紧要关头,师兄还要隐瞒心事,不肯吐露实情?难道对我二人有所怀疑不成?天心抬起头来,眼望二人道:非我不肯相告,只因师父临终前一再嘱我,不可轻言与人。天际不解道:那是为何?天心叹息一声道:师父恐一旦真相大白,此人野心败露,众目昭彰之下,他无法隐身事后,势必要跳将出来,毁我少林。天宝道:此人若出,岂不更好?天心苦笑道:你等哪里知道,他此时自顾身份,藏身不出,尚是少林之福;一经露面,我寺顷刻便成瓦砾了。天际、天宝吃了一惊,望着天心,都有些半信半疑。

  天宝道:当年周应扬技冠天下,也不能毁灭我寺,难道说此人武功,更在周魔之上?天心点头道:他几十年前尚不及周应扬,时至今日,武功确已登峰造极,无人能比了。当年空如师伯对我讲此人技艺之高,犹在周应扬之上,我还有些不信。及至亲见,方才惊服。"

  天宝、天际如坠云雾,彼此看了一眼,满心狐疑。天宝道:空如师伯数十年未曾离寺,怎会知此人武功高于周魔?天心道:此事说来话长。你等可还记得空信师伯撞阶而死之事?天宝、天际点了点头,往事浮现眼前,都感到其中确有蹊跷。

  天心示意二人坐到身边,压低声音道:当年空问方丈及空寂、空砚两位师叔在日,空信师伯便怀异志,只因他势单力孤,在寺中又无太大声望,故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其时空问方丈早看出他心怀叵测,常以言导之,盼其消除邪念。空信师伯不思悛改,反生怨恨,私下与一人串通,竟欲倾覆少林。天际插言道:空信勾结之人,便是我等适才所提之人么?天心微微点头,又道:其后周应扬来寺寻衅,杀了空问方丈和空寂、空砚两位师叔,我寺元气大伤。空信师伯见有机可乘,便欲引那人前来,为其争名夺位。亏师父深谋远虑,将周应扬囚于深穴,饲而不杀。空信师伯不知底细,疑心师父与周应扬定有秘计,也不敢轻易招那人前来。

  天宝不解道:是时周魔心脉已断,空信为何仍这般小心?天心道:当年周应扬被擒,我亦在场。是时他杀了空问方丈,周遭僧人都惊得不知所措,他却突然浑身颤抖,举步维艰。师父与空信师伯趁机上前,各在他前胸、后心印了一掌。不料他内功高深至极,震得师父栽倒在地,吐血不止;空信师伯则立时昏倒,不省人事。

  天宝疑道:按说空信武功尚高出师父半筹,怎会如此不济?天心道:当时我也甚是不解,后听师父讲明,方才豁然。原来在此之前,空信师伯已从周应扬那里习了魔教的内功。魔教功法虽有专巧之处,易于速成,却与本派内功迥然不同。空信师伯偷习有日,两股力道在体内已成冲顶之势,只是未到交崩之时。他击了周应扬一掌,掌力反撞回来,激发了这两股力道,自然如水决堤,难以消受。师父虽也伤得不轻,但只是外力震伤胸腹经脉,呕血而已,反倒无甚大事。天际听了,恍然道:"难怪后来空信与师父、师叔们比武,败得一塌糊涂。看来必是在擒魔时便受了极重的内伤,此后比武,内力更加收束不住,自知必死,方撞阶而亡。"

  天心点了点头,又道:那日师父吐血不止,神智却在,眼见空信师伯未醒,忙唤我近前,命我速将周应扬背至后山,投入阴坡一处洞穴之中,并嘱我日后无论何人问起,都只说周应扬已死,尸体被扔在五乳峰山涧之中。其时场上虽有十几个僧人,却都扑在空问方丈等人尸身上哭泣,因见周应扬口鼻流血,没了气息,谁也不曾想到他还活着。只有空如师伯倒在血泊之中,手握断臂,向我张望。我心中恐惶,背着周应扬快步向后山跑去,空如师伯在后面喊了什么,我也不曾听见。待我将周应扬投入穴内,返身回来,空信师伯已经苏醒。他不见周应扬尸体,正在追问师父。师父半坐半卧,始终含笑,只说周应扬已死,被人弃于涧中。空信师伯哪里肯信?又追问是由何人弃尸。我忐忑上前,直承其事。他反复盘问,问不出什么破绽,突然走到空如师伯面前,低声在空如师伯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空如师伯边听边向师父望来,好似有话在心,不敢明言。空信师伯见状,连忙抓住空如师伯手臂,一面耳语,一面做出许诺之态。空如师伯看了他许久,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在他耳边轻声嘀咕起来。我只恐事情败露,寺中再起祸乱,心中七上八下,正乱做一团,空信师伯却突然站了起来,身子仿佛被巨物撞了一下,不住地摇晃,脸上一片死灰,可怖至极。我知必是空如师伯告诉了他真相,生怕他发作起来,与师父争斗。不料他站了一会儿,面上忽露出一丝笑容,踉跄着向寺中走去,便似什么也未发生。我不知他心中所想,满腹疑团,及后由师父道出原委,这才了然。

  天宝、天际同时问道:师父是如何说的?二人虽也曾经历过那场浩劫,却不知其中更有这许多秘密,听师兄愈讲愈奇,都屏息凝神,欲知后事。

  天心轻咳一声,说道:原来师父早知空信师伯与那人暗中勾结,也怕空问方丈等人一死,他便要引那人前来,争夺方丈之位。那日我背周应扬去往后山,师父随即陈明利害,说服了空如师伯。待空信师伯醒转,空如师伯便依计而行,告诉他周应扬非但未死,而且只受轻伤,现已被人送往后山洞中调养,并言周应扬已与师父定下密约,答应助师父夺方丈之位。空信师伯闻言,自是又惊又怕,如遭重棒,但随后想到周应扬既在人世,自家体内症疾便有疗除之法,倒也不无欢喜。他不动声色地回寺,夜晚忽带伤离寺,不知所往。师父自他去后,日夜提心吊胆,不能安枕,知他此去既是为了躲避周应扬,也是为了寻那人商量对策,担心那人突然来到,合寺遭殃。数日之后,空信师伯又悄然返回。师父见他孤身一人,满脸沮丧,料是那人畏惧周应扬,不敢随空信师伯前来,一颗心才放回肚中。空信师伯眼见众望所归,师父要做方丈,哪肯甘心?在寺中困坐几日,终于按捺不住,乘黑夜往后山去见周应扬说到这里,天宝、天际都啊了一声,异口同声道:他见了周应扬,岂不识破此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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