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九章 未央 [6]

  正自饥肠辘辘时,忽听不远处马蹄声响,数十人由东面飞驰而来。只见当先一匹黑马上坐了一人,毡笠缥衣,年纪甚轻,正拼命打马狂奔。后面几十人都是官兵模样,各舞刀枪,大骂着追赶。周四见一干人风驰电掣般到了近前,本欲起身躲闪,忽听为首那人叫道:好兄弟,快往山上跑,官军捉你来了!周四一愣,心想:官军捉我做甚么?正疑间,只听后面官军喊道:那小子必是此贼同党,快将他一并拿下!周四不知为首那人只是故意喊叫,好引开官军视线,还道急难之中,他尚顾念自家安危,顿生感激之情,闪身让过此人,挺身立在大道当中。

  为首几名官军见这少年横在道上,齐呼一声,挥枪向周四扎来。周四在昆明时,对官军已生憎恶之心,见几人枪到身前,忽将大袖一摆,裹在几条枪上,一抖之间,几人登时从马上飞了起来。众官军见他如此手段,无不惊骇,也忘了追赶前面那人,圈马将周四围住。周四见众人气势汹汹,但论及勇猛剽悍,却较昆明城外官兵远逊,不禁面带冷笑。待见一人长矛当胸刺来,右手抓住矛杆,腕子轻轻一震,那人虎口发麻,长矛当即脱手。

  众人见状,皆大呼道:此贼棘手的很!大伙擒住了他,参政面前必能邀功请赏!各举刀枪,望周四身上招呼。周四抖动长矛,将几匹战马刺伤,几名官军纷纷落马。周四趁众人慌乱,一连挑死七八个人,正要挥矛再战,忽觉身上一阵乏力。他知连日空腹,精力已大不如前,忙将迎面一人刺落马下,纵身蹿上马背,向先前那人奔跑的方向驰去。

  那人正自打马狂奔,回头见他赶来,大笑道:好兄弟,官军追你来了,还不回身厮杀?周四听背后马蹄声响,豪气又生,拨转马头,舞枪迎上追兵。众官军知他枪法了得,将他团团围住,却不敢上前。周四左右驰突,官军只四下闪避,不触其锋。周四大急,眼见有数人举弓搭箭,已瞄准自己,忙刺死近旁两人,又打马向那人追去。众官军紧追不舍,乱箭呼啸着射来。

  周四见官军纠缠不休,怒气陡生:我今日力乏,尔等便如此相欺,难道我当真杀不得你们么!反手抡枪,拨开箭矢,猛地带过马头,旋风般杀回。众人见他嗔目横矛,状如凶煞,尽皆失惊。周四抖擞精神,顷刻间杀了二十余人。前面那人见他威猛至斯,带住缰绳,在不远处立马观望。

  周四一条枪神出鬼没,大有翻江蹈海之威,眨眼间又杀了十几人。余者心胆俱裂,发一声喊,皆四散奔逃而去。周四见众人惊窜如鼠,横矛大笑道:我已退了官军!你看如何?那人在马上拍手笑道:世之勇者,我见多矣,实是以君为最!周四听他语出真诚,心中大喜。二人立马荒原,凝神遥视,都大笑起来。

  那人笑罢,催马来到周四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蒙君救于危难,恩同海岳,在下没齿不忘。说着便要磕头。周四见这人二十三四岁年纪,鹰眼鹳鼻,目光如炬,状貌与常人大异,顿生钦慕之情,忙下马搀起他道:我比你还小,你可不能给我磕头。那人正要开口,突见东面烟尘大起,随听马蹄声滚滚而来。那人惊道:官军大队人马已到,快快上山!拽了周四,向北面一片山岭奔来。只听后面人喊马嘶,官军已将丘岭三面围住。

  那人拉周四奔上山岭,转径登坡,专捡荆棘密布的小路而行。跑了小半个时辰,方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歇脚。

  那人累得满头是汗,刚坐在一块大石上,突然笑了起来。周四道:官军已将此山封住,你还笑甚么?那人道:古来欲成大事者,皆有窘迫被难之时。我今临此险境,方知昊天爱重,有意托我以大事。言罢又大笑不止。

  周四见他笑得开怀,问道:官军为何抓你?那人笑道:我随不沾泥大哥聚众起事,不料在蒲城被洪承畴那厮所败,因此才落到这步田地。周四道:洪承畴是甚么人?那人道:这厮是陕西军务参政。我早晚取其首级。周四道:官军人多势众,你却孤身一人,如何取其首级?那人笑道:明祚将尽,四方志士皆欲起而蹈之,何愁无人助我?周四道:我一路见百姓缺衣少食,哪还有力气同你造反?那人起身道:今上刚愎无识,下臣更是贪鄙害民,加之秦地连年饥馑,百姓嗟怨。此正是洪炉涤荡之时,豪杰并起之际。我若登高震臂,四海必会风从。

  周四道:便是有人随你造反,可官军势大,你也抵挡不住的。他自在军中厮杀后,已知兵势如虎,实难抵御,此刻回想起来,仍是不寒而栗。那人浓眉一轩,昂然道:方今饿殍相望,四海孤寒,兆民怨愤之情如出一口,妇哭婴啼之声沸反盈天。我若乘机将各地流民握于股掌,秦地这些庸兵俗将,实不足虑。周四听他说得豪迈,不好再说甚么,想了想道:那你领着大伙造反,到底是为了甚么?那人拍了他一下,大笑道:好兄弟,自古造反皆为了肚皮,还能为了甚么?又道:势弱之时攻城克府,夺些金银美眷,一旦势强,咱难道不能做皇帝么?言说至此,目中射出异样的光芒,环顾四壁道:若一日真能如此,后世文人必会推波助澜,将你我兄弟彪榜于世。那时强者独荣,谁还敢说我李自成是草寇流贼!说罢仰天狂笑。

  周四道:你叫李自成?那人笑道:敝姓李,贱名自成。兄弟你唤做甚么?周四道:我叫周四。李自成搂住他道:好兄弟,日后你便随在哥哥左右,它日若成大业,你我兄弟同享富贵如何?周四道:我只是个轻贱之人,况且我似现在这般,已然知足,怎还敢去造反?李自成脸一沉道:大丈夫当雄飞于天下,安能雌伏于草泽之间?你自视轻贱,却不知自古布衣而雄世者,实大有人在。当初汉高祖刘邦,不过是高阳酒徒,尚能创业垂基四百余年;本朝太祖皇帝,未得势时也只混迹草莽。他等既能包揽天下,囊括四海,你我兄弟便不能么?眼见周四低头不语,又道:兄弟你既有如此武艺,日后在义营必能扬威立名。愚兄有你在侧,大可傲视群雄,百难不避了。说话间眼望周四,目中满是厚意。

  周四避开他目光,低声道:我还有事,可不能随你去。李自成鹰眼一翻道:却是何事?周四吞吞吐吐道:我我要去华山找一个人。李自成哦了一声,问道:不知是何方神圣,劳兄弟如此挂怀?周四脸上一红,嘟哝道:她她可不是甚么神圣,但却言说至此,窘得说不出话来。

  李自成察言观色,登时醒悟,释然一笑道:原来兄弟想的是妇人。周四被他点破心事,神情更是忸怩。李自成手抚其背道:兄弟若喜床第之乐,日后我克了州府,所得妇人任你挑选便是,何须被愚情所扰?周四道:那不是强迫她们么?李自成大袖一挥道:你我兄弟如有重兵利器,便是天子也得束手,况乎区区妇人!周四摇头道:我心里只装着她一人,若见不到她,实无生趣。李自成见他一脸痴迷,捧腹大笑道:所谓十步之泽,必生芳草。天下春兰秋菊,所在多有,贤弟何独钟情于一端?况皮肉之欢,本如电光石火,妇人家媚骨柔肠,最易消磨英雄智量。你却要将有为之身,葬于脂粉之中么?周四听他言下大有奚落之意,漠然道:你等皆不以为然,我心中却仅此一事。李自成见他情迷至此,怫然不悦道:我当你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谁想却是薄志贪欢的竖子!转过身去,不再理睬周四。周四悻悻地坐在一旁,以手搓袖,垂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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