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九章 未央 [8]

  二人又行一阵,突见两侧草丛中闪出数十名官兵,大声叫道:你二人为何下山来了?李自成答道:我们从南面上山,搜了半天,也不见贼人踪影。陈奇瑜将军遣我二人告之北面的弟兄们,贼人狡诈多智,恐专挑北面大路逃逸。弟兄们务要小心才是。那些官兵见二人满身乱草,显是在山上搜了半天所致,骂骂咧咧地又伏在草丛中。李自成哈哈一笑道:大伙在此安心候着,我还要告之前面的弟兄们呢。说罢与周四向下走去。

  二人不紧不慢下山,路上虽又碰到几股官军,李自成皆巧言蒙混而过。不多时,已脱出官军重围。

  李自成见四外无人,回头望向山岭,傲然道:陈奇瑜自诩为关中名将,用兵如神,却不知李某命系于天,非尔等所能加害!周四道:陈奇瑜是谁?李自成不屑道:此人乃延绥巡抚。哥哥这一遭直落得孤家寡人,便是败在他手上。周四道:那他想必甚是了得?李自成正色道:这厮虽擅用兵,却是好大喜功之人。若非如此,哥哥怕早就为其所擒。周四道:那是为何?李自成冷笑道:今上彪榜仁义,说甚么贼虽做乱,亦朕赤子,只宜招抚,使其卖剑买牛,归务农桑。陈奇瑜既得圣命,一路上便将哥哥三千人马都招抚了去,以期归而邀功。他若不慕此虚誉,只需聚众一击,哥哥怕早已死在路上了。实则李自成引败兵南窜,途中有数次已被逼入绝境,皆因官军临阵托大,轻纵良机,致使群贼屡屡逃脱。这一次虽将李自成孤身困在山上,终又被他挣出身来。

  二人虽已脱险,但知此处非久留之地,又向北行出三四十里,方停下脚步。李自成心存感念,慨然道:此番若无贤弟,自成危矣!贤弟倘不畏死,便与我一同去找不沾泥大哥。我虽失了几千人马,却得了一个好兄弟,日后招兵买马,仍能重整旗鼓。周四踌躇道:我还要去寻人,可不能李自成见他支吾着似要拒绝,不快道:你与我结义之时,可都说了甚么?提到结义,又忆起响雷倒剑之事,心头不由一沉,随即笑道:四弟既然不肯,也就罢了。

  周四闻言,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大哥放心,我日后定去找你。李自成打个哈哈道:你我既是兄弟,必有后缘。哥哥这便告辞了。周四见他要走,急道:大哥要去哪里?李自成环顾周遭林木,沉声道:我既折了许多人马,总不能便这么回去见不沾泥大哥。听说高迎祥在安塞起事,颇有声势。我且先去寻他,待有些作为,再投不沾泥大哥不迟。说罢冲周四抱了抱拳,大步流星向西而去。

  后崇祯二年,不沾泥、杨六郎、白水王二俱为官军所诛,别营张献忠、左金王、改世王、闯塌天、横天王等悉投于王嘉胤麾下。闯王高迎祥亦率老八营欣然往附。自成初归闯营,迎祥置其于八营头领之末,是时犹未有名。

  周四见李自成去了,虽有不舍之意,但想华山已是不远,又欢喜起来,忙不迭地向北行去。洛南距华山不过一百多里路程,他放开大步行来,比及日暮西倾,华山已隐约可眺。

  他一路上心急如火,恨不能一步便到华山,这时华山已在眼前,却不由停下脚步,惴惴不安起来:我这般冒冒失失去找她,见她面时,却该说些甚么?他虽心存至情,但对女孩家似水情怀、如风心绪全然不懂,此刻胡乱猜测,自不免患得患失。

  又想:她虽钟情于我,可她师父、师兄对我却大有敌意。况且我在昆明时曾令他师父当众出丑,这可如何是好?念及自家一片真情不但遭人冷嘲热讽,这时更会有人横加阻挠,一颗心如坠冰潭,禁不住喃喃道:我为这情受了多少熬煎,你可知道么?

  他自伤自怜了半晌,忽生痴念:或许她也似我这般,忍受许多非难,苦盼我二人相聚。说不得她此刻正在为我流泪?想到伊人泪湿青巾,苦断愁肠,心间有如刀搅,蓦然又闪出一个念头:或许她正在受师父、师兄责罚,亦未可知。一时烈焰焚身,仰头望向山巅道:要是尔等欺侮了她,我可个个不能轻饶!拧眉立目,无端恨了一回,却又合计:她心中自是将师父、师兄当做亲人。我若打了他们,她说不定便会生气。又长吁短叹,没了主意。踌躇多时,方下决心:她师父、师兄若从中做梗,我看她面上,大不了跪下求他们便是。只要他们能允我与她在一起,我做甚么都是心甘。

  他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忽尔豪情万丈,忽尔又缱绻异常,不知不觉中,已是月挂巅崖,星满长空。他见天已到这般时候,心想:我何不乘夜色朦胧之际摸上山去?要是找到了她,她让我如何,我便如何,岂不胜过在此自忧自扰?于是站起身来,向前奔去。

  约一柱香光景,来到华山脚下。借月色上望,只见迎面峭壁千仞,群峰高耸,俱是底如盘根,顶似刀削,大有插地刺天之势,却哪里有路可行?

  他仰望诸峰,心中疑惑:这华山四面皆是如此险绝,岂非无路可上?当下只得别寻路径。转了一个更次,方找到一条陡峻的山道。他见这条石道虽窄,却直通山顶,心中大喜,忙顺石道上行。未到半山腰,已被华山奇绝险异的山势惊得手脚发软,心虚目乱。如此登升未歇,将及三更时分,终于来到山顶。

  此时已是中秋时节。他立在巅顶,眼见一轮明月当空,四面金风送爽,回首这些天来一幕幕往事,内心感慨万千。想到自己这番凄入肺腑的相思,今宵便要被心上人盈盈的笑脸驱得一干二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心里喊着:我终于到了这里,终于到在你身边

  他心神激荡,许久方静下心来,眼望西面有灯火闪亮,于是迈步行去。待到切近,只见此处原是一座道观,前坡后崖上依次立着几座大殿;每间大殿左近,又修了数处房舍。虽各依地势,高低不平,却巧丽奇特,入目难忘。

  周四蹑足前行,向右首几间屋子走来。他不欲惊动众人,脚下自无声响,及至一间屋前,停下脚步,侧身在窗外倾听。过了一会,不闻有何动静,又向另几间屋子走去。转了多时,全不见半个人影。

  正焦急时,忽听左侧一间厢房内传出声音,里面却黑漆漆不见光亮。他心念一动,轻轻纵到近前,伏在窗下。只听屋内有人道:我便弄不明白,大师兄你为人老成,办事精明,师父却为何总是不喜?这人说完,过了好半天,才听一人道:方师弟,你人虽聪明,但说话办事总是太过狡狯。为这个毛病,师父也不知训了你多少次,你还不改么?周四在窗外听了,只觉这声音甚是熟悉。

  却听那个方师弟愤愤的道:师父厚此薄彼,师兄弟们谁不清楚?我说说又有何妨?顿了一顿,又道:大师兄,这次咱们去昆明,我可听到一件大事。另一人冷冷的道:甚么大事?方师弟道:上月我在昆明一家酒楼上,碰到几个丐帮的花子在一起聊天,便躲在一旁偷听。这几个花子背上都有六七个破布袋,想是它帮中资深的人物说到这里,另一人不耐烦道:你只说他们都谈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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