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未央 [9]
方师弟嘿嘿一笑道:这几个花子天南海北地乱说,我起初也未在意。谁知后来,他们竟谈到本派的一桩大事。另一人追问道:是何大事?方师弟压低声音道:那几个花子说,二十多年前周应扬祸乱江湖,将正派人物压得抬不起头来。咱师祖眼见魔教猖獗,遂约了几派掌门,一同到武当去请松竹道长。
另一人疑道:请他做甚么?方师弟道:听那几个花子说,这位松竹道长当年剑法通神,十分了得,只有他才能与周魔比肩。另一人道:松竹既这般了得,为何多年来却不露面?方师弟道:这可不知了。另一人道:你接着说吧。方师弟道:这个松竹连败了魔教几名长老,给咱正教长了威风。大伙见魔教气焰已消,于是齐聚武当山,便要一鼓作气,灭了魔教。孰料此举激怒了周应扬,那厮赶到武当,竟将松竹道长击败。
另一人不解道:这与本派何干?方师弟道:周应扬那厮废了松竹,未过多久,又上华山来寻衅,一言不和,便出手杀了十几位太师叔、太师伯,更将师祖也打成重伤。另一人惊道:难怪本派凋零至此,原来尚有这等变故!方师弟道:其实本派日渐式微,并不在此变故,多半还在师父。另一人道:此话怎讲?方师弟道:听花子们说,当年师祖自知命不久长,于是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林师伯。另一人道:哪个林师伯?方师弟道:听说师祖当年收过一徒,唤做林承恩。此人悟性奇高,传言他二十几岁时,武功已为本门之冠,连周应扬也说他是松竹第二。师祖知本派若在江湖上立足,后辈中惟有仰仗此人,故师父虽是师祖的儿子,也未得其位。
另一人颤声道:那师父怎又做了掌门?方师弟道:师父当年武功原较林师伯远逊,偏又与林师伯的娘子有了私情。林师伯知道后大发雷霆,便要与师父理论。其时师祖已死,师父全无靠山,无可奈何之际,竟设计害了林师伯。另一人惊道:真有此事?方师弟道:那几个叫花子说时,我听得清清楚楚,岂能有假?此事倒不打紧,我想告诉师兄的,却是另一件事。另一人忙道:还有何事?方师弟道:大师兄不知,兰儿便是师父与林师伯的娘子所生。师父既将兰儿许给仕吉,自是想将掌门之位也传给他。师兄你此番非但得不到兰儿,恐怕连掌门之位也要被人抢走了。
周四听到这里,已知二人必是华山弟子,正要转身离去,忽听方师弟又道:叶凌烟与那个小魔头在昆明城中露面,师兄可还记得?另一人嗯了一声,却不说话。方师弟阴声笑道:师兄可知这里面大有文章?另一人道:甚么文章?方师弟冷笑道:天下谁人不知,那小魔头是与孟如庭在一起。周四听得此言,心道:大哥可并未与我在一起。
只听方师弟又道:那小魔头既在昆明露面,可见孟如庭也在昆明。叶凌烟将兰儿掳去,定是交到了孟如庭手上。另一人道:何以见得?方师弟道:兰儿自那次在登封见了孟如庭后,便一直心猿意马,将仕吉也撇在一边。师兄难道看不出么?另一人哼了一声,大有恨意。方师弟笑了一笑,又道:师兄你想,兰儿既被叶凌烟掳去,为何后来却先大伙一步回到华山?另一人道:兰儿回来后,可甚么也没说。方师弟道:便算她从叶凌烟手中逃了出来,却为何不来寻大伙?她一个孤身女子,若无人相伴,这一路千里迢迢,岂敢独行?我看必是与孟如庭有了私情,二人苟且之后,孟如庭亲自送她回到华山。否则昆明城中,为何只见叶凌烟与那小魔头,却不见他半个人影?另一人听了,似陷入沉思。方师弟又道:师兄你想,师父爱仕吉不假,可为何刚回华山,便将兰儿许配给他?嘿嘿,必是兰儿与孟如庭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师父心虚,才会这般爽快。
周四听到此处,心中烦乱起来,寻思:他二人虽是胡乱猜测,可言中许多处也不知是真是假?立在窗外,愣愣地想了半天,方拿定主意:我且先去问她,只有她说的话我才信得。脑海中闪现出那女子娇丽的面容,心间又充满了爱慕、信任之情,暗想:她在我心中便如母亲般神圣,我若疑心,岂不亵渎了她?当下放轻脚步,向前走去。
此时数十间房舍,只有四五处尚亮着灯火。周四蹑手蹑脚,转了一圈,见几间亮灯的屋子内寂寂无声,遂向东首悬崖边一间亮灯的小屋走来。片时近了,隐约见屋内有人影晃动。周四恐被发觉,脚步放缓,轻轻挪到窗前。过了一会,只听屋内一人道:好师妹,师父既将你许给我,你为何还对我这般冷淡?隔了好久,方听一女子幽幽的道:师兄,天太晚了,你快回去吧。
周四猛然听到这声音,真好似响个炸雷一般,直震得两耳嗡嗡做响,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膛,接下去二人说了甚么,居然全未听清。
他木雕泥塑般立在那里,仿佛中了魔障,突然怕这一切都是美梦幻境,不觉悬心自疑:是她?真的是她么?难道她就在我身边?他内力本极深厚,这时却心浮气躁起来,浑身上下更是从未有过的软麻无力。皎皎月光下,连喘了几口粗气,呼吸方才顺畅,待要细听,屋内却没了动静。
他等了片刻,听里面仍无声息,不觉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捅破窗纸,压抑住心中狂跳,向屋内望去。却见床头轻偎低傍坐着二人,一男子身穿黑袍,面目清秀,这时正用手轻抚怀中女子。周四心头一沉,忙将目光移到那女子身上。只见那女子云鬟靓妆,花柔玉软,却不正是自己数日来魂牵梦绕、无时或忘之人!
周四只看一眼,双目如被蜂蛰,实是痛痒难当,撤回身来,椎心般想:她既喜欢我,为何却倒在别人怀里?耳中虽听二人又说起话来,但那女子珠圆玉润的声音,这时却仿佛变成了蝉雀的聒噪,再难如想象中那般悦耳动听。
他强收住散乱的心绪,含悲忍痛,伫立倾听。只听那女子道:你快回去吧,若被人看到,多有不便。那男子嘻嘻笑道:你已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旁人看见,又能如何?随听那女子叫了一声,跟着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周四知二人又抱在了一起,胸口如裂如割,强咬嘴唇不叫出声来,两行热泪却夺眶而出。
须臾,只听那女子道:师兄,你和我说真话,日后你会嫌弃我么?那男子笑道:兰儿,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会嫌弃你?那女子轻叹一声,凄然道:你现在虽这般信誓旦旦,可要是知道我已言说至此,嘤嘤地哭了起来。那男子忙劝道:好师妹,其实我早已猜到了,可我绝不怪你。那女子止住哭声,惊道:你都知道了?说着又抽泣不止。那男子恨声道:我知道必是孟如庭那厮欺负了你!那女子哽咽着道:不不是那男子怒道:到这时你还护着他?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喜欢他,根本就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