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 [时未寒]

第五章 成王败寇 [4]

  原来鹤发当年收童颜为徒时,已瞧出他天性嗜杀,出手决绝。便定下一个古怪的约定,凡事皆要遵从师命,但给童颜五次自作主张的机会,五次之后或是弑师后自立门户,或是自尽以谢师恩,只希望能用师徒之情令童颜稍有收敛。无奈童颜嗜武若狂,只为见蒙泊国师一面,便在玉髓关执意与顾思空等人赌命,算来已是第二次强违师命了。

  鹤发又道:“所谓武者仁心,并不仅仅是善待弱小,还应该于己于人处处留有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若只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与那些倒行逆施的恶人本质上又有何分别?”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许惊弦,“真正的武者,不但要凭武力约束恶人,更要懂得约束自己。”

  许惊弦知道鹤发知人善教,于旁敲侧击中借机点拨自己,暗生感激。与鹤发不过半日接触,却已令他受益良多,看待世事的眼光与以往大不相同。

  童颜犹不服气:“话虽如此。但只恐不曾制住恶人,却先死于恶人之手。”

  鹤发笑道:“所以才要先提高自身的能力,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另做取舍,方为上策。”听鹤发说到“立于不败之地”几个字,许惊弦心中一动,不由想到了在鸣佩峰后山与愚大师共同研究的“弈天诀”。

  作为四大家族的上一代领袖,愚大师在武学上的造诣只怕并不在当世的任何一人之下。他于百岁高龄从棋理中参悟出“弈天块”,虽与当世武学的原理完全相悖,却是另辟蹊径,讲究“守虚极、至静笃”,故意不断露出破绽,诱敌发招。其要旨正是不求胜先求和。

  而许惊弦目前的武功正如鹤发所说,虽然伤敌无力,却也不会轻易受制于人。在这种万中无一的情况下,“弈天块”恰好能大派用途,再加上可料敌先知的“阴阳推骨术”,尽管他欠缺内力,难以一招制胜,却也未必输给任何人。

  三年前,他曾与愚大师戏言要做“弈天门”的开山祖师,假以时日,当年的玩笑话当真能够实现也未可知……

  许惊弦握紧拳头,遥望远方,朗声道:“我明白了!”

  鹤发惊讶地看向许惊弦,感应到他的身上仿佛突然多出一份坚定与自信。或许连鹤发也根本意料不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许惊弦清楚了应该如何发挥自身长处,从此树立起一份对武学的信心。

  行了半日,三人来到一片开阔地带,前方的冰河分成两道支流。一条往南,一条往东。寒流来袭,狂风骤起,三人皆有武功还可忍受,躺于木板上的苍猊王在伤重之余却耐不住寒意,虽未发出呻吟,但鼻间喘息粗重。

  三人在河边歇息了一会儿,勿匆吃些干粮,但那苍猊王依旧不饮不食。许惊弦只怕苍猊王伤重不支,不免有些着急,但游目四望,数里方圆皆是一片空旷,全无遮掩,莫说不见人烟,连个避风处也寻不到。

  虽然许惊弦起初是为了扶摇与苍猊王作对,但如今见它落难至此,实不愿它丧命于同类之口。他本以为苍貌群无法涉河来袭便会就此罢休,但河对岸的那群苍猊依然紧随,吼叫声不时传来,敌意丝毫不减,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了解这段恩怨。

  他望着身受重伤的苍猊王,想到它曾是昔日的兽王,如今却众叛亲离,反被族群追杀,而自己此刻也成为了御泠堂的叛徒,不由大生同病相怜之意。低声叹道:“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既然不容于苍貌群,不如以后就随着我同走江湖吧。你且放心,我必会好好照顾你的。”

  许惊弦又唤来扶摇:“你两个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须得和睦相处,不要再生事端。”扶摇感应到主人对苍猊王的善意,仿佛打招呼般对着苍猊王咕噜了几声,但苍猊王却全无反应,也不知是否听懂了许惊弦的话。

  一行重又上路,按理说他们本应往东而行,但东边的这条冰河河道较窄,那群苍猊或会寻机偷袭,虽然不惧,几人却担心无法照应到苍猊王。

  而童颜巴不得在吐蕃多留些日子,便对鹤发道:“我们还是继续往南行吧。最好能找到吐蕃人的帐蓬。这头苍猊体格健壮,只要好好休整几日,便可康复,那时我们再回乌槎国也不迟。”

  鹤发瞧出许惊弦的心意,并未反对童颜的提议,只是忧心忡忡地望向对岸∶“这条冰河只怕无法阻住猊群,若不得不与它们交手,尽量少开杀戒吧。”

  三人再往南行了几里路,忽然听到身后隐隐有马蹄声响。

  就见来者是一支十余人的骑队,马背上的骑士并非吐蕃服饰,而是统一的灰衫长袍,看来应该是汉人的马队。而且众骑士除了领头者外皆是面蒙黑纱,身挟兵刃,不知是何来路。

  童颜悄悄问许惊弦∶“是御泠堂的人么?”

  许惊弦摇头否认。

  童颜注意到骑队中尚有几匹背负空鞍的马儿以备换骑,顿时喜道∶“那就好了,我们可以向他们买马,驮着苍猊赶路岂不省力?”

  鹤发却沉声道∶“徒儿且莫心急,只怕这并非普通的马队,先静现其变再说。”

  童颜听鹤发语气郑重,心知有异,再细细看去,只见那些骑士中有几人头戴高冠,背插拂尘,竟似是道门中人,而他们马鞍上挂着的兵器长短粗重不一,有的甚至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奇门兵刃,显然不会是普通道士。

  许惊弦亦是大觉惊讶。吐蕃国尊崇佛门,寺庙随处可见,却并无道观。这些远来的道士不知是何来路。而且整个队伍行进间几乎寂静无声,不但没有任何交谈喧哗,连马嘶声都不可闻。

  来骑共有十一人,除了领头者一马当先,另十人前四后六,隐隐排成阵型,每一名骑士之间都是分毫不差的五步之距,仿若以尺丈量过,既不妨碍行动,又可相互照应。转眼间骑队已至,领头的灰衣人发出一声短哨,马队整齐划一地停步在许惊弦等人的十步外,连那几匹背负空鞍的马儿也不例外。

  若是他们换上士兵的服装,俨然便是一支纪律森严的部队,有着不容忽视的战斗力。在这积雪皑皑的白色高原上,骑士们灰扑扑的长袍散发出比风更冽、比雪更冷的寒意。

  鹤发师徒与许惊弦暗中戒备。只见那领头的灰衣人年约三十出头,身材羸弱,形销骨立,相貌枯瘦,面色蜡黄,双目似开似闭毫无神彩,乍望去犹如沉疴待毙的病人。他下颌蓄着短须,却有意露出右腮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仿佛被活生生剜去了半边下巴,令这张了无生气的面孔多出一份冷硬与残酷。而他马鞍下正挂着一个圆锥形的铁铊,那铁铊巨大如斗,恐怕足有三四十斤的量,以长长的银链相系。那银链在冬日的阳光下反映出耀眼的光芒,透出一股死亡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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