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 [时未寒]

第五章 成王败寇 [9]

  许惊弦不由想起面对那身携飞铊的灰衣人,迎面袭来的杀气中令人恍觉别有气味,暗讨大概这就是“生香”名号的来历?而“活色生香”与“鹤发童颜”颇为对仗,只怕真是天生的对头。

  童颜被老人的话激起狂气:“既然如此,便请老人家拔剑!”

  老人一拍腰间宝剑:“此剑名为‘显锋’,乃是老夫穷一生之力所铸,自诩为天下第一利器,成剑至今,从未出鞘。非是老夫不屑以此剑杀人,而是自知无法掌控神兵,不敢擅用。老夫平生仅有三愿,一愿得报端木庄主大恩,二愿‘显锋’能遇名主……”听到这里,鹤发似乎吃了一惊,脱口道:“神兵显锋!”又满脸疑惑地忘了一眼许惊弦,瞬即转开目光。许惊弦感应有异,却不明鹤发用意。

  老人也不介意鹤发打断他的话头,牵过骏马,将两座插满兵刃的木架一左一右放置在院中,随手抽出一柄鬼头长刀,冷冷望向童颜,刹那间须眉皆扬,豪态显露:“小子,来吧!若能令我满意,便把这‘显锋’送给你!”

  童颜明白这老人必是前辈高人,既然自诩“显锋”为天下第一神兵,只怕当真有神鬼莫测之能,不由怦然心动。不过听老人的语意,似乎只有杀了他,才能令他“满意”。

  正踌躇间,却见鹤发对自己打了个眼色,师徒心意相通,童颜知道鹤发是让他尽量使出全力,但决不可痛下杀手。

  老人待童颜在场中站定,也不客气,大喝一声,抢先跨前两步,一刀直取中宫,当头劈下。这一刀毫无花巧,招术亦不出奇,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力劈华山”,但纯以速度与力量取胜,才一眨眼间,鬼头刀已至童颜的头顶。

  童颜刹那间已瞧破老人身法中的五处破绽,足有信心重挫对方。不过老人的鬼头刀来得实在太快,纵能发剑刺敌,自己也不免受其所伤,权衡之下他退开半步,短剑斜挑而起,正中刀头,以巧力卸开巨劲。

  童颜不明老人底细,见他刀沉势猛,这一剑不敢留力,却发现对方的内力并无想像中的精深。武功正气凛然,不走偏锋,全无诡异之处,心头顿时大定。

  不过老人一柄鬼头刀在手,俨如长出一截臂膊般,显然侵淫刀功已久,将长刀善于砍、劈、撩、抹的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许惊弦旁观童颜出剑卸刀,隐隐觉得这一招似曾相识,与御泠堂的“屈人剑法”颇有相似之处。

  其实暗器王林青除了一套“罗汉十八手”外并未传他任何武功,但却曾令他强记住各门各派的武功口诀,那也是许惊弦对上乘武学的初次启蒙,日后他修习武功皆以此为基础,所以观战时的眼光并不局限于招术变化,而是着重发力应变。

  待他看到老人的第二刀再度劈至,童颜侧身闪避,短剑反手进击时,几乎已可以肯定童颜的剑招正是由“屈人剑法”精简演化而来。

  许惊弦回想初见鹤发时,就感觉他是故意用垂肩白发隐没昔日形貌,再想到鹤发与宫涤尘的关系,第一次对他的真正身份产生了怀疑。

  鹤发虽然只传给童颜六招剑法,但每一招皆是博大精深,包含着对武道至深的理解。鹤发因材施教,从小就看出童颜的杀手天性,所以传他武功时强调伺机而动,出手必中,最擅于在动手过招的间隙中寻找对方的致命破绽。

  此时童颜听从师命,与老人交手时不敢痛下杀手,武功不免打个折扣,直拆到第九招,方才觅得机会,短剑横刺老人腰腹,借对方拧腰发力不足,趁势磕飞鬼头长刀。老人受挫后并不罢手,疾退两步,从兵器架上抄起一柄黑色长剑,陡地旋身攒刺。童颜正欲乘胜追击,但双剑相交,只觉老人掌中墨剑沉重无比,手中短剑无法动其分毫,无奈之下只得退开。

  老人逼开童颜,嘿嘿一笑:“你既然用剑,可知剑刃与剑尖的区别?”

  童颜一怔:“不管剑刃剑尖,都能杀人。”

  老人轻抚掌中墨剑,这是一柄长有八尺,宽达半尺的阔剑,剑刃钝重,随意挥动隐带风声,看来是用上好玄铁所制,足有近百斤的分量。

  老人冷哼一声:“剑为百兵之君,讲究剑路飘洒,剑意坦荡,稍点即退,锋刃岂能沾血。若只知剑刃杀人,你永远也达不到使剑的最高境界!”

  童颜用剑十余年,剑下亡魂无数,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老人足尖一点,几乎脚不沾地地急速掠至,墨剑似挑灯花,如接落雪,带着三分洒脱、三分轻柔、刺向童颜的咽喉。

  方才老人使刀时气势如虹,稳若泰山,一招一式皆暗蕴巨力,显是外门硬功极强;但此刻一剑在手,却是身轻如燕,飘逸如风,墨剑虽沉,但他举重若轻,点、刺、挑、挂,刚柔相济,吞吐自如,咋看去不似花甲老人,就像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在月下舞剑而歌。

  童颜收起满不在乎的神情,目露敬重之色,凝神拆招。老人的剑法虽然平凡无奇,但对剑本身的领悟却远远较他为深。他的童年别无爱好,唯嗜武若狂,只听了老人只言片语,已是大有裨益。尽管在鹤发的指点下,充分发挥出本身的武学天赋,但单以剑道而论,似乎尚不及老人的精深。

  许惊弦虽然各式武功学了不少,却独爱使剑,听到老人别出心裁的一番言语,既不悖常理,却又另有天地,亦颇有体会,当即收起心事,静息观战。

  拆到第十四招,童颜已占得上风,短剑如影随形,黏在老人的墨剑之上,使一个搅字诀,牵引着墨剑在空中罢动不休。

  老人掌中墨剑原本沉重,再被童颜借力施力,每移动一分都耗费极大,心知难以持久,忽然一声长笑,抛开墨剑,反身从兵器架上擎起一根长矛。

  老人一矛在手,情景又是不同。矛影纵横,大开大阖,挥、荡、扫、压,尽情施展长兵刃的效能。童颜顿感压力倍增,不敢大意,采用游斗之术,以小巧腾挪的功夫与之相抗。

  许惊弦与鹤发瞧得眼花缭乱,满脸惊讶。单以武功而论,老人或远不如童颜,但他使刀时近身相搏,气势摄人;用剑时君临天下,从容不迫;此刻持矛应战,又犹如战场上骁勇无匹的大将军,驰骋于万军阵中,霸气冲天……

  他对各种武器的熟悉程度可谓无人能及,仿佛对每种兵器都曾下过数十年的苦功,不知他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童颜渐渐摸清了老人的矛路,正要贴身进攻,老人却又弃矛不用,转身取来两支判官笔,原本扎得结实的马步变为弓步,左足后压支撑,右足虚点前倾,身法迅疾如风,兔起鹘落间或扑前或平移,手中判官笔不但认穴精准,更如铁锏般生出横敲短打的变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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