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七章 洞居 [4]

  奢奉祥见他心情转好,便与他聊了一阵。不多时,也自下山去了。

  周四一个人坐在洞中石凳上,耳中只听到轻细的滴水之声,大是寂寞难耐,心想:大哥、二哥自是去得远了,我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山洞之中,有何乐趣?又想:当初我与周老伯住的山洞比这里可差得远了,要是周老伯还在,我便与他在这洞内过上一生,也无不可。想到周应杨,脑海中又浮现出他生前的音容笑貌,越到后来,越是清晰动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山风从洞口吹入,将他宽大的袍子吹了起来。周四望了望洞外湛蓝的天空,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起身走出洞口。几个军校见他出来,忙上前搭讪。周四正在想事,也未听清几人说了甚么,目光飘飘忽忽,望向远处起伏的群山,心道:我刚离大哥时,心中虽是难过,为何这一阵又觉他不在我身边,我反而轻松了许多?又合计:我与周老伯、木先生在一起时,便如一只小鸟在蓝天上翱翔,说不出的畅快随意。后与大哥同处,虽时时感到温暖,却总似被甚么东西束缚住,沉甸甸甚是难受。那是为了甚么?呆呆站在崖上,左思右想,理不出头绪。正沉吟时,却见石道上走来数十人,男男女女,衣着都甚光鲜。

  一干人来到洞前,一粉衫女子笑道:梁王差我们姐妹来此服侍公子。外面风大,公子可别着凉了。说着取过披风,披在周四身上。周四见众男女都拿着日常应用之物,更将笙萧管乐也带上山来,摇头道:我不用这些人陪着,大家还是回去吧。领头的女子笑道:那怎么行?公子是金贵之人,身边免不了要人服侍。

  正说间,只见奢奉祥领着十几名军校,抬了几个大厢子朝崖边走来。众女子见奢奉祥来到,都拥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却听奢奉祥大声道:山上虽比不得宫里,但贵客在此若有甚么不妥贴,我可不饶你们!众女子有些见山上较宫内清苦,便嚷着要下山去,待见奢奉祥疾言厉色,都不敢再吵闹。

  奢奉祥来到周四身前,说道:一应用具,大都送上山来。一会儿小叔叔看还缺甚么,只管再要。周四道:我一个人在此,用不了这么多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奢奉祥微微一笑,回身冲一名军校招了招手。那军校手拿一个托盘,紧跑几步,来到二人身前。奢奉祥掀去盘上的缎布,盘中露出数碇黄灿灿的金元宝。奢奉祥笑道:这是父王送给小叔叔的二百两黄金,请小叔叔笑纳。周四随便看了一眼,也不大理会。奢奉祥令军校送入洞内,又道:今晚我便陪小叔叔宿在洞中。小叔叔要看我还有些造就,便传我些武艺如何?周四道:其实我也不大懂。奢奉祥笑道:小叔叔那么好的身手,还说不懂,可见是何等的虚怀若谷!无论如何,也要传授侄儿一些。周四听他一口一个小叔叔,叫得甚是亲热,不好意思道:你比我大了好几岁,还是别这么称呼。奢奉祥笑道:此是不易的辈份,和年龄可没干系。拉周四走入洞中。

  洞内一伙人忙了半天,已将拿上山的若干物件放好。奢奉祥向众人吩咐几句,跟着对周四道:外面嘈杂,咱们到内洞坐坐。周四见众女子戏笑着聚在一处,皱眉道:这些女子吵闹的很,还是别让她们到里面去。奢奉祥点了点头,高声道:一干人等不得贵客传唤,皆不许到内洞打扰。众人齐声答应。

  二人携手来到内洞居室之中。周四见外面虽乱哄哄令人难耐,室内却甚是安静,喜道:我从小到大,最受不得人吵。这里倒合我的心意。奢奉祥见他满意,甚感欣慰,拉着他手道:小叔叔要是高兴,我便日日都来陪你如何?周四见他生得英俊,人又极讲礼数,点头道:那好啊。与奢奉祥一同坐在榻上。

  二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半天,奢奉祥话题一转,聊到武功上来,说道:小叔叔你说,为何你这么年轻,武艺却那么好?周四听他是真心夸奖自己,倒也高兴,微露得色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木先生教我的那些法子,用的时候倒都得心应手。奢奉祥道:哪位木先生?周四道:便是头发、胡子都白白的那位木先生。奢奉祥听他说得糊涂,微微一笑,又道:适才你在殿上说龙雄的上刀山是逞强,又说疱丁解牛和无争甚么的,那是怎么回事?周四见他问得仔细,脸一红道:我也是听木先生说的,到底如何,并不十分明白。奢奉祥道:你只说你做何想?周四望了望四壁,比划道:咱俩个要从外面进来,你说该如何走呢?奢奉祥笑道:有长廊和石门,当然从这些地方进来。周四又道:当地人杀牛时,是甚么样子?奢奉祥道:有些地方用尖刀肢解,刀若钝了,便用斧头劈。周四笑道:我没读过书,说错了你别笑我。奢奉祥摇头道:一个人有无大智,与读书可没甚么相干。

  周四听他语气肯诚,说道:木先生说,万事万物,虽千差万别,实则都有一定之理。比如你虽知道要进这屋子,只能走长廊和石门,决不会碰墙触壁地乱撞,可要让你杀牛,说不准你便会用刀用斧乱砍乱劈。奢奉祥听了,眉头皱了起来,若有所思。周四又道:很多人走街窜巷,都循着铺就的大道,该转折的地方便转折,该回旋的地方便回旋,谁也不会任着性子乱撞。可一旦说到武功上,便有许多人忘了这个最简单的道理,一味逞强使性,胡嗑乱挡,使蛮力,运拙劲,到头来怎能不头破血流?

  奢奉祥听到这里,目中闪出光亮,轻声道:小叔叔请接着讲。周四见他神情专注,又道:木先生说疱丁解牛的道理,只是最简单的一步功夫,还说要达到这步功夫,务要摒血气、弃学识、废机巧才行。三者要有一个在心里捣乱,都不通达到还虚的境界。

  奢奉祥不解道:还虚是怎么回事?周四道:木先生说,还虚便是舍人欲而从天理,还说人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若能将自己置之度外,方能明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从而悟出人生的妙谛,最终达到与道同体的深境。奢奉祥道:你是说根本不理会自己,只是按万物的道理行事了?周四笑道:我刚听这话,也似你这般问他,实则却不是这么回事。奢奉祥道:宋理学便讲行天理,灭人欲,与你说得一样,怎会不是一回事?周四道:我可不知有甚么理学。只是木先生说人乃五行之秀,天地之心,只因过于聪明异想,反不能通晓大道;故要隐其秀、藏其心,才能了悟天地的生生不息,万物的消长轮迥。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再溢其秀、发其心,以道为轨,以我为舟,渐至无道无我,有我有道,道即我,我即道的随心所欲之境。说罢看了奢奉祥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忙又解释道:若像你说的只按大道行事,根本不理会自己,那岂不成了山中的小鸟、河中的小鱼,哪还有半点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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