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洞居 [6]
谁知到了半夜,周四忽发起高烧,嘴里含含糊糊,不住地大喊大叫,神志渐渐不清。奢奉祥忙令人下山去请郎中。郎中连夜上山,急急奔入石室,号脉过后,连连摇头。奢奉祥问道:可要紧么?郎中道:他体内肾水心火本就极不调和,近日好像又受了些颠簸,加之心神不定,为风寒所侵,方致如此。此风寒热症只是其症之表,便只怕由此一来,引发他体内原有的痼疾。奢奉祥急道:可否救治?郎中微微摇头,说道:心肾不调有先天、后天之别,其中又有数种不同的症状。他这一种却是古怪异常,老朽实不知如何诊治。顿了一顿,又不解道:普通人若如此,怕早就没了性命,他怎地还说了一半,望了望奢奉祥,不敢再说下去。奢奉祥道:这几日你便在此随时护着,若是好了,重重赏你;要是不好,你也别想活命。郎中吓得连连作揖,心里七上八下,一点办法也无。
如此过了三日,郎中每日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给周四服下,周四仍是昏昏沉沉,不见起色。奢奉祥心中焦虑,恐负了孟如庭所托,几日来倒有大半时间守在周四病榻前,每日都听他昏天黑地呼唤三个人的名字。他知其中一人必是孟如庭,另外甚么周老伯和好姐姐,却始终猜不出是何人。
这日午后,郎中给周四服了些调气理脉的汤药,周四慢慢恢复了神志。郎中伸手摸他额头,见高烧已退,再细细把脉,觉脉象较前几日正常了许多。奢奉祥问过郎中,露出笑容,坐到周四身边,不住地问这问那。朗中站在一旁,却面带忧色,只是见二人说得亲热,也不敢上前具实相告。到了夜间,周四突然浑身抽搐起来。郎中脸色大变,忙取出几支银针,扎在周四心俞、已阙、膻中、水沟、丰隆几穴之上,见无效验,又在脾俞、章门、肝俞、期门几穴下了数针。过了许久,周四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四肢瘫软,又昏睡过去。
郎中手搭其脉,只觉异常的弦滑无续,又见他舌苔黄腻,眼珠在眼皮下跳滚不定,叹了口气,起身来到奢奉祥面前,跪下身道:老朽行医一生,活人无数,但教力所能及,无不施以全力。只是这位小哥,实已到了神仙也难救治的地步。公子若要治罪老朽,老朽也无话可讲。低头跪在那里,再不发一言。
奢奉祥道:他此刻好好睡着,怎会刚说至此,猛听周四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神情恍恍惚惚,也辩不出是悲是喜。奢奉祥正要相扶,却听周四嘴里不知嘀咕了句甚么谵言妄语,目中突然射出两道骇人的光芒,怪叫一声,一把抓住奢奉祥左手,张口便咬在中、二指上。奢奉祥吃痛,奋力抽臂,不期周四力大,紧握其手,再不松脱。蓦地里右手前伸,揪住奢奉祥锦袍,嗤地一声,将袍子扯破。那郎中见状,上前疾点周四神门、支正二穴。周四叫了一声,放脱奢奉祥手臂,翻身跌在床下。奢奉祥见他在地上滚爬不歇,四肢抽搐,双目上翻,口中大吐白沫,哪还敢上前碰他?在一旁只是跌足叹息。
周四在地上滚了一会,猛然吐出几口鲜血。奢奉祥见状,更是慌乱,抓住郎中双手,叫道:你快想想办法!情急之下,禁不住落下泪来。郎中见周四以头碰地,毒楚万状,哀声道:他这病若假以时日,和药以服之,待其脏气稍有调和,再补之以强剂,治之以猛药,原可再延数载寿命。只是这病发作时凶猛如兽,不待药力生效,已将人疼死了,这时哪还来得及?
奢奉祥见周四疼得牙关紧咬,嘴唇尽破,以手抓头,将几绺头发也拽了下来,急道:你是说只要先止了疼痛,便有办法治他?郎中搓手道:那是自然。可这世上哪有如此灵验的止疼之物?奢奉祥不再理他,飞身跑到外洞,冲几个男仆叫道:前些日子父王在长乐殿吸的那些神土,现下还有么?一男仆道:听说南面的客商送来了不少,想是有的。奢奉祥喜道:你快去长乐殿将剩的都拿到这儿来,慢了一步,要你脑袋!几个仆人听他这般口气,奔出洞去,一刻不敢耽搁。
奢奉祥惦念周四安危,又奔回内室,见周四全身早已瘫软无力,只是喉中发出嗬嗬之声,垂泪道:若那神土也救不了你,我可如何向叔父交待?那郎中问道:甚么神土?奢奉祥哽咽道:我也不知是何物,只是听客商们说,无论人得了甚么怪症,只要吸了那东西后,疼痛立时消失,也不知是真是假?郎中喜道:我也听人说过,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罂栗,果实呈球形,未成熟时划破表皮,流出的汁液可用来配药;果壳亦可入药。据说镇痛、止泻极具神效,莫非便是它么?
正说间,只见几个男仆急急奔了回来,手中拿了许多物件。奢奉祥问道:可还有么?一男仆将手中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递到他手上,说道:这便是神土。奢奉祥疑道:这东西怎生使用?那男仆道:宫里的人都用器具来吸这东西。适才长乐殿的管事说,若有甚么急症,嚼几粒便可。说着将几颗花子一样的东西放到奢奉祥手上。奢奉祥接在手中,犹豫不决。郎中却喜道:这东西想必便是那罂栗的果实。我虽不曾见过,但样子与旁人说的并无二致。从奢奉祥手中取了过来,看了一看,便即轻轻捻碎,和在药碗之中。奢奉祥担心道:此物真的管用?郎中并不答话,又从药袋中取出少许黄色粉沫倒在碗中,加些清水搅了搅,便将碗凑到周四嘴边,慢慢地喂他服下。
奢奉祥见药入周四口中时,他口唇、喉咙竟不稍动,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郎中将药慢慢送入周四口内,又将他扶在自己怀中,一只手顺他脖颈捋向前胸。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周四轻轻哼了一声,随之又抽搐起来。郎中面露喜色,又在他胃俞、合谷、内关几处下了数针,助他降气止血。过不多时,周四口中流出许多淡黄色粘液,双目慢慢睁开。
奢奉祥见他目中虽无半点神采,但转动时已没了适才那骇人的光芒,喜道:这可是好了么?郎中叹口气道:性命暂或无碍,但日后发作时,恐怕再也离不开这东西了。奢奉祥喜道:只要能保住性命,用多少神土都不打紧。回身对几个男仆道:你们即刻带上银两,往南边再弄些神土来。几个男仆答应着去了。
那郎中将周四扶到榻上,叨念道:听说这东西只能救一时之急,服用多了对人极为有害。但若不用,却又没有别的法子。奢奉祥道:此物既有止疼之效,便先用着。你再想些别的法子去其病根便是。郎中忙乱一夜,汗水浸透全身,闻言勉强点头。
此后数日,周四每日发作几次,但每到发作时,男仆们便取些神土放在器具之中,点着了供他吞吸,因此虽数历险境,终赖这神土止痛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