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 - [马舸]

第三章 少林神技徒自伤 [13]

  石敢当道:陆先生闷了半天,为何话也不讲?陆慎庭躬身道:陆某言语讨嫌,已见弃于二爷,是以不敢多嘴。石敢当笑道:陆先生但讲无妨。陆慎庭道:开封龙蛇混杂,二爷不问也罢。但求您老能多呆几日,便是恩同再造了。石敢当知有古怪,遂不多言,迈步向楼下走去。

  三人出了酒楼,正行到街心处,却见迎面走来一人,破衲跣足,癫癫笑笑,旁若无人地歌道:源流坚固法性通,千年雷火炼真形。渺渺太虚都游遍,翻落红尘扮野僧。腔正音洪,路人无不侧目。

  石敢当见是个游方和尚,初不留意,待其近至身畔,始觉有些异样。那和尚摇晃而来,望见三人便笑,继而坐倒在地,乐不可支。龙九忍不住道:你看这秃贼偌大年纪,不说找个地方坐化了,却只是当街疯笑。那和尚听了,愈笑得前仰后合,如小童一般,双手乱拍道:我不笑你蠢汉无知,也不笑那书生鬼道,我只笑山东侉子,无事自惹祸端。

  石敢当脸色微变,蹲下身来,拉住其臂道:出家人没个法相,必是有些道力。你说俺何处可笑?那和尚道:你休要拉拉扯扯,和尚不与死人说话!石敢当道:怎见得俺是死人?和尚莫说隐语,须让俺听个明白。那和尚收了笑道:你祖上多积阴骘,才生出你这耀门之子。你回去好好兴家旺业,还有四十三年阳寿可熬哩。石敢当笑道:活得如此久长,也不过是个田舍翁。俺自觉没甚趣味。那和尚脸一冷道:佛爷爷说的话都不听,那个还能救你?这短命的呆根!左掌倏抬,打在石敢当头上。这一下信手而为,莫辨形轨。石敢当着掌方觉,不由呆了。

  那和尚打了他一下,起身便走。石敢当回过心神,忙抓向他左臂,孰料一抓便空,难沾衣角。那和尚哈哈一笑,大步前行,口中念道:削发辞家别凡尘,自家且了自家根。同是业镜台前客,是是非非休做真。声犹绕耳,人已在灯火深处。

  石敢当呆立街心,惊魂难定:莫非这世上果有仙佛不成?陆慎庭见他脸色难看,笑道:二爷莫听那和尚胡说。出家人言行怪诞,实为抗尘走俗,以诱施舍。此黠僧故伎,不值一哂。龙九也道:和尚乞丐,见怪不怪。二哥休听他放屁!石敢当却道:这和尚不是一般的修持。俺知他有些来历。

  陆、龙二人都笑起来,嘲贬再四,总算把石敢当这个念头说淡了。

  大行目中现出一丝忧虑,叹了口气道:施主请随我来。二人进了山门,过前院,经前殿,中途打了几个转折,步上一条小径。那大汉眼望楼阁翼然,曲径幽婉,心下暗忖:这和尚是要带俺去见方丈,还是受了那人指使,把俺引入圈套?四处留意,内心怦然。

  入径未深,只见西面一排禅房,独第三间亮着灯火。二人来到门前,内里走出一名灰衣老僧,满脸疲惫道:师兄长话短说,莫要繁絮。这一阵愈发不好。大行点了点头,引那大汉走进禅房。

  却见桌上一灯如豆,满室药香,最里面放了张床榻,其上一僧仰卧,二目微合。那大汉见此僧须眉萎乱,憔悴不堪,不由向大行望去。大行愀然作叹,示意他上前。那大汉紧走几步,跪于床边道:弟子石敢当,拜见大正方丈。那僧人似不知有人入内,闻声恍惚了半天,方睁开眼帘,向那大汉望来。二人目光相交,那大汉心底一惊:少林方丈怎地满脸死气,如中了剧毒一般!

  大正方丈费力打量,似要坐起身来。大行忙上前道:师兄还是躺着说话罢。大正方丈苦苦一笑,示意他将自家扶起,声音低弱道:施主远来,恕老衲不能尽礼了。旁边一老僧搬来杌凳,放在石敢当身后。石敢当谦声道谢,心头疑惑。

  大正方丈又看了他几眼,说道:石施主是义山公的子侄么?石敢当道:他老人家正是家严。大正方丈目中一亮,旋即又黯淡下来,缓声道:义山公英年早逝,人我同悲。可喜天佑其嗣,虎儿轩昂。

  石敢当道:方丈识得家父?大正方丈露出笑意道:义山公纵横天下之时,老衲还是个无名小卒。他每来寺中与月相方丈谈艺,老衲只配站在一旁,恭聆教诲。石敢当道:方丈太谦了。家父临终之时,倍赞少林之德。

  大正方丈叹息道:令尊奇人奇技,豪气凌霄,可惜故去得太早了。当年正教中虽不乏卓异之士,但论及造诣精粗,实以松溪先生、本寺华山荣承谟与令尊三人为最。只是他西归道山,艺随身杳,后人想要一窥麟角,也成痴愿了。石敢当心道:方丈极赞家君,莫非期俺念及旧交,饶了那人?

  大正方丈喘息片刻,忽似想起了甚么,微露不安道:听说尊府上传有一门绝学,世称'北手空劲。你这一辈中有人练成了么?石敢当见他目光焦灼,表情颇为复杂,说道:弟子这一代天分不够,练不成祖传的功夫。

  大正方丈登现释然之色,又略带惋惜道:'北手空劲虽是威力奇大,但若非生具异禀之人,断乎练它不成。昔日令尊技惊海内,可每与老衲私下谈论,常憾称资质不足,学不来此项高术。听说只有你曾祖父那一辈上,出了一位亢宗的人物,但也直到五十余岁,方才勉强练成。其后未过几年,此公便溘然长逝了。石敢当静静听来,并不作声。

  大正方丈又道:老衲已有数十年未见府上之人,心头时常挂念。今日施主来到,老衲想真心求教一事。石敢当道:俺是个懵懂后辈。方丈有话直说。大正方丈道:当初令尊难悟神功,背地里曾来找过老衲,说了些简单的练法,期老衲能以本寺内功,补其不足之处。依照令尊的说法,这门神功其实浅显之极:只要以独传内功为基,第一掌发出,劲呈空疏之状,随之后力赶上,将前一股实实包裹,一股大似一股,一股罩定一股,待几股劲力拧在一处,内里即生气涡,疾旋不止。但要这大球炸开,显出绝大威力,最少须几十股力道一并发出,且是越来越强,后蓄无穷之势。照说凡事至盛则衰,至极则毁,一个人内力再深,到最后也要枯竭。令尊思悟如神,内功几达巅峰,然一掌发出,也仅能连催十余股力道,随之便难维续。虽说对手近身则跌,如入漩渊,但不能炸成空劲,威力终究有限。此神功一旦习成,残肢毁物,无坚不摧,只是霸气太重,实为造物所忌,即或有人得之,也未必会有善果。老衲说这些话,一来向施主求证前疑;二来也盼后辈子弟,不要执意妄求,以致堕入泥犁。

  石敢当躬身道:此门功夫,大致如方丈所说。但既是如此艰深,弟子辈绝不敢妄习。心下却想:方丈只谈武功,不切正题,那是要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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