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 - [马舸]

第三章 少林神技徒自伤 [15]

  此人进棚时已现病态,但目光憨冷,戟髯铁面,犹有威猛之势。这时口喷鲜血,伟岸的身躯立时委顿下来,目中更透出一丝无奈。

  那呆汉失声道:二哥,你又吐血了!兄弟们知道错了,你快和大伙一道回去罢。那大汉目光愈冷,扫视众人道:俺说的话,各位没听到么?那独臂男子见他破袄肥裤,也是农人模样,心里早就有气,跳上前道:你是甚么东西,在此发号施令!倏起一掌,直拍他胸膛。那大汉端坐不动,举袂一挥,那独臂男子顿觉巨澜袭来,身子如入汪洋,蓦地里浪涡冲腾,将他裹挟而起,背上如生双翼,呼地飞出棚去。这一下凭虚击物,实是骇人眼目。棚内顿时静得出奇。

  突见人影晃动,那秃头男子尖叫一声,竟从棚顶飞了出去。随见白光耀目,那雌状男子已跃起身来,十几件暗器同时出手。那大汉随手一抓,数件暗器如被磁石吸引,尽飞入他掌中。那大汉一攥过后,便即抛出,砰地一声,正打在那雌状男子肩头。这一抛也不知附了何等神力,那铁块从肩骨穿过,又打在一根柱子上,柱身立现一洞,那物直飞出十余丈远,兀自破空有声。

  这一变突兀之极!那巨汉稍一迟疑,胸口已被抓住,对方欺身如电,莫辨来所。他自恃身高体硕,正欲奋力挣脱,猛然间四体虚麻,如被神魔缚住,竟是无法抗拒,霎时信心全失,糊里糊涂地向外飞去。只听耳畔有人叫道:二哥快停手!别激伤了身子!原来便在同时,那几个农夫和那红脸汉子也被抛了出来。

  那瘦汉大惊,眼见人影飘至,忙出指点向他脖颈。张松溪一代巨擘,点按术冠绝天下,最称神妙。那瘦汉这一指去如柔风,无孔不入,虽然仅为一式,却柔巧刁钻,意蕴浓深。那知对方毫不理睬,右手疾抓其胸,竟尔后发先至。常人伸手抓来,最多势疾力猛,迫人后跃,他这一抓之下,却令人百途壅塞,无法回避。那瘦汉闪躲不开,霍然矮身前蹿,向对方身上靠去,两手穿花一般,奇景纷呈。

  松溪派所有高深手法,俱要贴近敌身方好施展,与敌靠得越近,越能尽展其长。不料那大汉视险如幻,略一垫步翻掌,便将那瘦汉数式妙招化去,掌法简劲之极,却又起落藏机,令人无从招架。

  那瘦汉莫名其妙地落在下风,已知遇上了生平罕逢的敌手,一时无计脱困,突然掌现奇形,向那大汉手腕抓来。这一抓乃是错骨缠龙手中的绝招,唤做掌底风云。张松溪四十余岁上,总汇僧、乐、杜、赵、洪、智、慧、化等八家手法,方才创此一式。当真巧幻绝伦,堪称造化之手。

  那大汉见这一招古秀超逸,如苍龙隐在云中,变化出入,不可端倪,喝彩道:好个玄门!言犹未落,手腕已被对方扣住。那瘦汉指力强劲,只道必能抉入肌骨,断其爪腕。岂料触手之下,如握生铁,指力撞了回来,手臂登时麻软不堪。他施此奇招,势如孤注,既不能伤敌致胜,自家已是凶险万分。那大汉掌发如电,恰拍在他肩头。突然间一指袭来,点其腋窝,正是姜容樵冲上助战。那大汉侧身闪避,掌力只发出两成,仍将那瘦汉打了个筋斗,疼得叫出声来。

  姜容樵怕他伤了同门,两手点按不停,将他缠住。那瘦汉身子弹起,眼见师兄瞬间即落下风,心中一寒,顾不得伤痛,又扑将上来。那大汉力敌四拳,毫无畏色,居然愈斗愈强。他这门武功,初看时招招平淡,俱为俗手,唯与之斗在一处,方觉其行拳之险、用意之奇,直是匪夷所思。二人尽展所学,斗在十余招上,已然险象环生,自知不敌,急向那道士望去。

  那道士叹息一声,拔出长剑,飘身向那大汉刺来。这一剑淡若飞尘,随风而化,刺到那大汉身前,已是形神俱杳。那大汉赞了一声,陡发一掌,拍向剑身。那道士一怔,只觉来掌空空洞洞,劲道全无。突然之间,剑上异声大作,随听砰地一响,那道士袍袖碎裂,布片飞漫。

  那道士大惊,足底一旋,已至那大汉身侧,长剑飞动如蛇,挑向他左肋。那大汉移步闪身,姜容樵忽从背后出指,嗤地一声,将他棉袄戳破。那大汉手臂暴伸,反抓姜容樵胸膛,盛怒之下,腰间微露破绽。姜容樵大喜,五指如勾,疾拿他肾门。那知对方武功霸道之极,以强欺弱,竟不变招。姜容樵刚拿在他腰上,胸口便被揪住,登时骨软筋麻,松开手来。

  另二人见状,急忙来救。那大汉一腿扫出,将二人迫退两步,冷笑道:念你是张泰斗的门人,这回饶过!松了姜容樵,又向那道士抓来。那道士剑术精绝,眼见他抓来时破绽极多,运剑刺向其腹。那大汉视如不见,长剑尚在中途,其掌已探敌身。那道士万分惊魂,慌忙后跃。与此同时,那大汉又向那瘦汉抓去,手法竟不稍变。原来他初时尚有与玄门较艺之心,这时斗得性起,索性弃了法度,只是硬打硬进,威力反而陡增。

  那三人苦撑几招,均感对方功力太强,且是出手如电,都怕落入其手,坏了名头,故此只在他身周旋绕,不敢再欺近争锋。按说棚内桌椅甚多,本不易游走行身,但几人皆动止如一,身灵步活,纵在斗室之内,亦有天空海阔、游刃有余之感。

  忽听得异声响起,那瘦汉衣襟碎裂,神色大变。跟着又是两响,姜容樵与那道士齐声惊呼,衣袍也炸裂开来。那瘦汉大叫道:师叔,这人练成了空劲!你老人家快来帮忙!一语未毕,只见那大汉遥发一掌,又将姜容樵大袖震碎,袍布如鞭炮炸开的纸屑,百千片纷飞洒落。

  便在这时,角落那人突然飞起,凌空向那大汉踢来。但见腿影横空,奇姿眩目,式式意殊神狂,绝似仙足;三招一过,硬是将那大汉逼退了两步。

  那大汉见来人状若疯颠,是个披发老者,大笑道:原来是龙门派的疯道人!三招半'腿法,果然举世无双!那人落下身来,惊讶已极,却又狂笑道:山东侉子,居然如此了得!这回贫道可要凉快了!最后一句,不晓何意。

  另几人见他入围,信心又起,将那大汉团团围住,各显神通。那大汉独斗玄门四大高手,倍添精神,浑忘了沉疴未去,竟一改凶蛮打法,与几人拳来脚往,斗妍争奇。那四人大喜,只道获胜有望。谁想那大汉见招拆招,且不掌发空劲,反而敌强我盛,水涨船高。拳法使到妙处,每一变皆生奇用,竟比独斗那三人时犹占上风。那四人愈斗愈惊,却不敢停下手来,都怕此人闯去少林,江湖大乱。

  斗到酣处,突听那大汉道:俺看够了,几位都歇歇罢!语犹未毕,那瘦汉一声大叫,滚出圈外。姜容樵一惊之下,阴都、石关两穴竟被点中,身子一麻,仰面摔倒。那道士运剑疾刺,忽失敌踪,猛觉得大椎穴上中了一拳,拳劲倏然下行,直透尾骶。饶是他内功深湛,也不由闷哼一声,缓缓坐倒。

  那疯颠老者独对强敌,凛然不惧,右腿横扫如鞭,抽向那大汉腰间。那大汉近步提膝,顶其小腹,左掌上挂,封住来腿,右手指发如箭,点向他胸膛。这几下节奏奇佳,大显短打真功。那疯颠老者近退无路,已知遮挡不开,大笑而倒,心悦诚服。

  四人相继倒地,皆动转不得,想到此一战大损玄门威名,人人羞愧无地:这人怎似天神一般,任你多大神通,也是半筹难展?听他言外之意,似为一观我玄门之技,方才俄延到此。难道他真实武功,更在所施之上?随即想到:此人练成空劲,天下已无抗手。我等纵生四臂,也一样斗他不过。

  却见那呆汉奔了进来,鼓掌笑道:二哥就是二哥,比荡魔天尊也不差!你要有少林派和玄门撑腰,那魁首的名号可落不到旁人头上!那大汉不屑道:俺要那虚名何用?难道也学他那副丑样,去杀父害母么?一瞥眼间,猛见那青年呆坐一角,状如死物,不由惊呼道:糟糕!忙抢上前去,抱住其肩道:小兄弟,可伤着了么?那青年脸色煞白,一头栽入其怀。适才劲气满棚,他竟不知躲闪,那五人斗得激烈,浑忘了他在一旁。

  那大汉懊悔道:都为俺一时猖狂,这可对不住了。扶起他来,细号其脉。那青年本就病弱,且又受了惊吓,愈显得半死不活。那大汉号脉良久,只觉脉相古怪虚弱,命不能长,心中一急,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武功虽是高极,重病下与人相搏,也自神虚气乱。几个农夫都跑了进来,却不敢胡乱说话。

  那大汉站了一会,血复归经,对那青年道:俺要先去少林,如能归来,必去寻你。你可是临汾风家的子弟?那青年垂头不答。姜容樵颤声道:尊尊驾果真要去少林?那大汉浓眉一轩道:他害死双亲,把天良丧尽!俺山东人最讲纲常,便无怨无仇,也绝不许这种人活在世上!

  那道士惨然道:你虽赢了我等,却未必斗得过他。两虎相伤,又有何益?那大汉冷笑道:道长也算是长辈。你门中出了这等禽兽,不说好好清理门户,反跳出来为他张势,还要脸不要!输赢胜负算得了甚么?男儿汉除暴诛逆,才不愧戴发噙齿。俺要是他,不等人找上门去,便该一头撞死!那道士闻言羞愧,难复一词。

  忽听那呆汉叫道:二哥快看,那面有船来了!众人遥遥望去,只见河上一舟独来,上有数人站立。那大汉大喜,快步出棚。棚外几人皆露惧意,直待他走得远了,方奔入棚去,将那雌状男子扶起。那雌状男子失血逾升,早已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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