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 - [马舸]

第三章 少林神技徒自伤 [7]

  那大汉独立山门,心中思量:众僧既不甘坐视,这一场必染血腥。人都说少林方丈公正无私,是个有道大德,原来徒托虚名。立等多时,未见人来,又不禁暗自冷笑:那人枉称魁首,却不敢出来见俺,可见名高难副,只是个酒色之徒。俺早闻他媟情浪迹,不是正人,因念他入营杀众,还存了几分敬惮。目下看来,那四十几人必与秦大哥一般,只是嫉恶如仇的好汉,武功却是平常。蓦然想到:王睡仙、温良朴等辈岂是庸手?俺轻视当代武魁,说不得今晚便要死在少林!言念及此,顿觉古刹幽深,群峦峥嵘。

  正这时,只见山门内走出一僧,黄眉老态,合掌笑道:劳施主久候。方丈师兄有请。那大汉见来人神色倦极,心中诧异,作礼道:未请教大师法讳。那老僧道:老衲大行。那大汉动容道:原来是首座大师。弟子村野,这可失礼了。说着便要作揖。大行手托其肘道:施主不必客套。掌上暗生巧劲,欲试其功。那大汉假装不知,稳稳作了一揖,就此不动。大行撤回掌来,惊视其面道:施主好大的能为!老衲当真惭愧了。那大汉憨笑不语。原来大行暗劲才发,便觉半身已空,其时对方只要撤臂,他不免当场出丑,好在那大汉知其窘况,凝身不动。这瞬息间的高低优劣,相去已非道里计。

  大行目中现出一丝忧虑,叹了口气道:施主请随我来。二人进了山门,过前院,经前殿,中途打了几个转折,步上一条小径。那大汉眼望楼阁翼然,曲径幽婉,心下暗忖:这和尚是要带俺去见方丈,还是受了那人指使,把俺引入圈套?四处留意,内心怦然。

  入径未深,只见西面一排禅房,独第三间亮着灯火。二人来到门前,内里走出一名灰衣老僧,满脸疲惫道:师兄长话短说,莫要繁絮。这一阵愈发不好。大行点了点头,引那大汉走进禅房。

  却见桌上一灯如豆,满室药香,最里面放了张床榻,其上一僧仰卧,二目微合。那大汉见此僧须眉萎乱,憔悴不堪,不由向大行望去。大行愀然作叹,示意他上前。那大汉紧走几步,跪于床边道:弟子石敢当,拜见大正方丈。那僧人似不知有人入内,闻声恍惚了半天,方睁开眼帘,向那大汉望来。二人目光相交,那大汉心底一惊:少林方丈怎地满脸死气,如中了剧毒一般!

  大正方丈费力打量,似要坐起身来。大行忙上前道:师兄还是躺着说话罢。大正方丈苦苦一笑,示意他将自家扶起,声音低弱道:施主远来,恕老衲不能尽礼了。旁边一老僧搬来杌凳,放在石敢当身后。石敢当谦声道谢,心头疑惑。

  大正方丈又看了他几眼,说道:石施主是义山公的子侄么?石敢当道:他老人家正是家严。大正方丈目中一亮,旋即又黯淡下来,缓声道:义山公英年早逝,人我同悲。可喜天佑其嗣,虎儿轩昂。

  石敢当道:方丈识得家父?大正方丈露出笑意道:义山公纵横天下之时,老衲还是个无名小卒。他每来寺中与月相方丈谈艺,老衲只配站在一旁,恭聆教诲。石敢当道:方丈太谦了。家父临终之时,倍赞少林之德。

  大正方丈叹息道:令尊奇人奇技,豪气凌霄,可惜故去得太早了。当年正教中虽不乏卓异之士,但论及造诣精粗,实以松溪先生、本寺华山荣承谟与令尊三人为最。只是他西归道山,艺随身杳,后人想要一窥麟角,也成痴愿了。石敢当心道:方丈极赞家君,莫非期俺念及旧交,饶了那人?

  大正方丈喘息片刻,忽似想起了甚么,微露不安道:听说尊府上传有一门绝学,世称'北手空劲。你这一辈中有人练成了么?石敢当见他目光焦灼,表情颇为复杂,说道:弟子这一代天分不够,练不成祖传的功夫。

  大正方丈登现释然之色,又略带惋惜道:'北手空劲虽是威力奇大,但若非生具异禀之人,断乎练它不成。昔日令尊技惊海内,可每与老衲私下谈论,常憾称资质不足,学不来此项高术。听说只有你曾祖父那一辈上,出了一位亢宗的人物,但也直到五十余岁,方才勉强练成。其后未过几年,此公便溘然长逝了。石敢当静静听来,并不作声。

  大正方丈又道:老衲已有数十年未见府上之人,心头时常挂念。今日施主来到,老衲想真心求教一事。石敢当道:俺是个懵懂后辈。方丈有话直说。大正方丈道:当初令尊难悟神功,背地里曾来找过老衲,说了些简单的练法,期老衲能以本寺内功,补其不足之处。依照令尊的说法,这门神功其实浅显之极:只要以独传内功为基,第一掌发出,劲呈空疏之状,随之后力赶上,将前一股实实包裹,一股大似一股,一股罩定一股,待几股劲力拧在一处,内里即生气涡,疾旋不止。但要这大球炸开,显出绝大威力,最少须几十股力道一并发出,且是越来越强,后蓄无穷之势。照说凡事至盛则衰,至极则毁,一个人内力再深,到最后也要枯竭。令尊思悟如神,内功几达巅峰,然一掌发出,也仅能连催十余股力道,随之便难维续。虽说对手近身则跌,如入漩渊,但不能炸成空劲,威力终究有限。此神功一旦习成,残肢毁物,无坚不摧,只是霸气太重,实为造物所忌,即或有人得之,也未必会有善果。老衲说这些话,一来向施主求证前疑;二来也盼后辈子弟,不要执意妄求,以致堕入泥犁。

  石敢当躬身道:此门功夫,大致如方丈所说。但既是如此艰深,弟子辈绝不敢妄习。心下却想:方丈只谈武功,不切正题,那是要做甚么?

  却听大正方丈道:老衲闲言已了。敢问施主,来小刹何干?石敢当道:方丈何以明知故问?大正方丈皱眉道:施主与七侯有过节么?石敢当微现怒意道:他害死双亲,按律也该遭剐!俺杀他要甚么理由?

  大正方丈叹息道:七侯灭理伤伦,罪实难逭。但施主若无大恨,想亦不会负气独来。石敢当道:方丈面前,俺不隐瞒。河北老祁派秦友偁,乃是俺的兰谱兄长;魁首杀了他,便如杀俺亲兄无异。不过俺来宝刹,并非要报私仇,这世上既有此等禽兽,天下人谁不蒙羞?方丈果是江湖领袖,便不要偏袒邪徒,招人切齿唾骂!

  大正方丈沉默良久,轻声叹道:为义忘身,慨正纲常,此烈丈夫之所为,老衲十分钦佩。然此事错综复杂,胡底难测,施主直腹钢肠,恐要被人利用。石敢当冷笑道:俺自小景仰少林,才来拜会方丈。方丈既说出这等话,教人好不齿冷!魁首何在?俺自去见他。贵寺定要插手,不过多死几人罢了!大正方丈闻言,面上骤现死气,委顿在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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