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 - [马舸]

第三章 少林神技徒自伤 [6]

  姜容樵惊道:难道他不在少林!那锦衣人坐下身道:在不在倒是其次,总之大伙得做个样子。反正少林寺咱也去了,方丈大师既说七爷不在,那就是不在。闲常弟兄们可没少糟践七爷的银子,如今到了节骨眼上,总不能昧了良心罢?那道士恨声道:尚惜愆真是疯了!此事惊动了朝廷,异生想不出来都不行了!

  那锦衣人笑道:这位道长也别着急。朝廷虽有法度,凡事也有个回旋的地界。如今严相爷当朝,父子二人皆爱黄白之物,天大的事只要送了孝敬,也能翻起掌压下。好在七爷是财神底子,多少钱都拿得出来,说不得严相爷故意发威,正为讹七爷一笔银子呢!

  姜容樵道:他是中枢首辅,能为了些许财帛,便坏了国家纲纪?那锦衣人笑道:姜先生真是天上的人物!官场又不是佛堂,谁能不爱名利?越是做得大了,越放不下奢华享用。严相爷虽然位列三台,年俸也不过几百两银子,若没有额外的经纪,你让他老人家如何过活?即如我等微官,每岁也需白银千两,才好过得体面。先生不用担心,七爷这档子事,使钱足可打发了去。

  正说时,忽听一锦衣人斥道:说好的过了黄河,你就滚蛋,为何还赖着不走?仔细惹恼了我,抓你去北镇抚司衙门,让你烂在里面!抬起脚来,做势向一人虚踹。那人蜷跪在地道:几位发发善心,让老朽再跟你们一程。我这里有样宝物,权当孝敬几位。只听铁链撞击之声,那人掏出一物,捧在手心。

  那锦衣人骂道:一串佛珠,有个屁用!总不成是件宝贝?劈手夺过,突然哇哇大叫,似烫伤了皮肉,忙丢在地上。那人笑道:这宝珠有了灵性,常人怕是碰不得了。拾起佛珠,又揣入怀中。那锦衣人手掌焦糊,心知有异,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适才均未留意此人,眼见他乱发垂地,形貌苍老,一张脸惨白如纸,似长年见不到日光,且手足俱被镣铐锁住,心道:此人明明是个囚徒,那锦衣人为何让他走开?及见那索镣粗如儿臂,乃是用极罕见的铁精打制,少说也有二百余斤,但此人抬手之际,却显得毫不费力,均不由暗暗惊讶:难道此人手段极高,这几人制他不住?

  便在这时,突见那人大抖起来,双肩紧抱,如不胜寒。众人只觉一股奇异的气浪涌来,刚到面前,便即消失。只眨眼间,那气浪竟袭来数次,奇的是势头越猛,消失得越快,委实莫明其妙。

  却见那人一张脸如刷血漆,袍服忽胀忽缩,怪异无比。众人正自惊骇,那人猛地舌底生雷,大喝了一声,旋即向棚外掠去。这一声不啻佛吼,震得众人皆倒。几名锦衣人七窍喷红,登时气绝而亡。

  那疯颠老者耳膜欲裂,倒地惊呼道:好个紧那罗功!想不到真有人练成了!言罢两手撑地,摇晃欲起。原来他适才不抗而倒,那大汉下手本轻,运功解穴之际,又猝然受此震荡,居然打通了被闭的穴道。

  那道士也未昏厥,眼见他起身要走,急道:那人未至,你要到哪里去?那疯颠老者叹了口气道:咱四人巴巴地赶来,却连那大汉也拦不下,还理那人做甚么?就算能把他截住,老七也一样呆不安稳。说到这里,又仰脸笑道:贫道当年曾夸下海口:只要有人能接下本门'三招半'腿法,我便脱光了身子游街。那大汉虽是去了,贫道也须践言才是。说罢将衣袍扯个稀烂,赤条条向外便走,口中念道:此法真中妙更真,都缘我独异于人。了却尘心道根净,现出深潭日一轮。

  那道士叫道:这疯子!异生的事你不管了么?那疯颠老者直如不闻,兀自道:芸芸万物各返根,返根复命即长存。知常返本人难悟,妄作招凶莫祈神。声音渐远,已自去了

  那大汉过了黄河,弃舟登岸,向南行来。方走出一里多地,骤感胸间烦闷,不由停下脚步,暗思道:此去嵩山,免不了一场恶斗,须养足精神,才好与众僧周旋。那人既称魁首,必然目空一切,到时俺先用话拿住了他,叫众僧没法相帮,只要单打独斗,俺便杀得了他。当下盘膝而坐,合眸定息,静虑养神。

  过了一会,自觉百脉平复,遂思聚气凝神,一扫疲顿。他所练内功极是高妙,方一动念,真气已循经而走,旋荡百关。蓦地里脐间一堵,气入别途,一口血激将上来,喷在脚边。

  他近月本有咳血之症,但此一激非病所引,确是古怪。他领气下行,意慑脐关,忽觉此处伏了一股力道,细若一缕,几不能察。但只要真气一至,腹下立生狂潮,热血中腾,竟尔抑制不住。

  那大汉遽然一惊,不由思及:难道那四人别具深功,竟于相搏之际,施暗手伤了俺?旋即想到:当时只有那中年男子背后偷袭,侥幸得手。想不到此人指力如此怪异,竟能透过胸背,伏在俺脐门之间。细察之下,只觉那力道示弱守雌,浅而能深,实是高明之极,心道:玄门内功,当真不可小视!俺若无病,自可降住了它,此时却无奈何。心知不可与抗,于是站起身来,向南行去。那力道无物激发,也便悄然隐匿下来。

  此时丹曦尽吐,骏乌涌上,满天温耀一片。那大汉打叠精神,途次并不歇脚,将及傍晚时分,已入登封县境。他眼见暮色苍茫,心道:这一路颇耗筋力,不如寻家客店歇了,明晨再去会他。转念又想:这厮小俺几岁,已是羞人。俺岂能偷养精神,为人所鄙?北地英杰,本是元龙豪气,心思既定,遂索径入山,直奔少林而来。约走了一个更次,来到少林寺前。

  此时天已大暗,寺内寂静无声。那大汉略定心神,上前轻叩门环。俄尔,只见山门微启,一高瘦僧人立于门内,满脸戒意道:施主夜来小刹,有甚么事嘛?那大汉道:烦和尚通禀一声,就说俺要见方丈。那僧人又看了他一眼,说道:方丈近日身体不适。施主若无大事,还望莫来相扰。那大汉道:俺要与魁首见个生死,这事够不够大?那僧人一惊之下,忽露恨意,吊起眼道:施主想要羞辱我少林,怕还不够斤两!哼了一声,便要关门。

  那大汉抓住其臂道:俺与魁首搏命,怎是羞辱少林?贵寺纵恶容邪,还不许人来找他么?那僧人手臂被抓,顿觉骨肉欲化,大叫道:你你是谁!那大汉道:俺先来拜见方丈,只为敬重少林之名。倘若独去寻人,你未必拦得住俺。那僧人强忍剧痛道:你要逞能,只去艳窟里寻他!我少林再没这号人物!那大汉笑道:想不到和尚们如此护短!五指略松,那僧人掉头便跑,猛然间一交跌倒,身子忽又腾起,直飞出一丈多远,方稳稳落下。那大汉道:你去告诉方丈:只说兖州府南关外石家岗子有人来见,他老人家就知道了。那僧人魂亡胆落,一道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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