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 - [马舸]

第三章 少林神技徒自伤 [9]

  大行见他全神戒备,走出门道:施主不要误会,进来一看便知。石敢当听那声音愈发不祥,冷笑道:窃名丑类,以为俺会怕他么!壮起虎胆,大步走进房来。猝见长影一闪,一人疾扑而至。石敢当略一抬手,击在来人肩头。这人僵直倒地,手脚抽搐,如中风邪。石敢当惟恐有诈,猛将此人踢起,撞上墙壁。室内一阵大乱,有数人抱头呼道:七侯饶命!七侯饶命!语带哭音,惊恐之极。

  石敢当诧然四顾,却见室内甚是宽敞,里面摆放了不少禅床,其上褥衾凌乱。他借昏灯细看,但见影乱人斜,满室竟有二十余僧,个个情态不常:或大呼小叫,旋奔不止;或缩在角落,掩面嚎泣;或赤体狂笑,就地翻滚;或呆坐如痴,状同死物。更有几人面带温馨,交相搂抱,宛转万状,极尽缠绵。

  石敢当直看得目瞪口呆,委实难以置信。大行打个唉声道:施主观此一幕,是否心惊?石敢当强自镇定道:众人何故如此?大行苦笑道:还不是拜七侯所赐。石敢当耸眉道:难道众人是被魁首所伤,乱了神志?大行摇头道:这些人艺业未精,哪配与七侯动手?他们都是被吓疯的。

  石敢当惊道:此话当真!大行眼望众僧怪状连连,如在梦魇,不觉垂泪道:我少林与人为善,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老衲引祸入门,大罪难宽,他为何还要让我活着?石敢当道:到底出了何事?还请大师赐告。

  大行任泪水流淌,痛声道:上月老衲得方丈法旨,将七侯请到少林。依方丈之意,本是要留他在寺,避一避风头。可众人万难想到,他竟会毒害方丈,借酒行凶。当时天王殿上有许多僧人,都被他恶行激怒,有几人口不择言,气头上说了些揭短的话。谁想七侯狂怒失心,竟将大智师兄以下八十余僧尽数杀害,连达摩堂、戒律院的几十位长老,也无一幸免。总算他念着交情,没杀了老衲,但由此可见他并非真醉,更令老衲心痛欲绝!

  石敢当瞳孔骤缩,随之生疑道:贵寺拳法精深,宗正天下。他仅凭一己之力,怎能杀死这多好手?大行苦苦一笑道:施主有所不知。实则七侯之技,早已由术入道,由道而达神通。种种异能,言之难尽。老衲若非亲眼目睹,也是万难相信。

  石敢当道:大师既在殿内,自然看到他行凶杀人。弟子欲知其况。大行神色一黯道:是时老衲眼见出事,正要上前劝解,不料七侯却先将老衲击昏。待老衲醒转,便见满殿尸横,生者则狂呼乱叫,屎溺失禁。这其间必有极骇人的景象,幸而老衲不曾看到,否则现在也与他们一般了。

  石敢当只觉掌心潮湿,稳了稳神道:大师由昏至醒,约有多久?大行面露茫然道:老衲自觉眨眼即醒,可殿上死尸散卧,并无一人流血,显非重手所杀。照说七侯手段再高,也难瞬息灭众。此事恐另有隐秘,老衲百思不解。

  石敢当惊愕莫名,忽向一人走去。那人是个胖大和尚,此刻呆坐禅床,正在沉思。石敢当到在床边,俯身道:和尚,俺来问你:魁首是怎样杀了众人?那胖大和尚闻言,突然大笑起来,一掌拍在床头,大叫道:七侯,你看我这'龟背功'如何?大和尚没你传授,也想通了!大叫声中,那禅床猛然塌陷,掌力之强,实属罕见。

  石敢当心头一颤:此人犹被吓疯,那些死去的僧人,岂不更为了得?魁首又不是神仙,怎能杀个干净?莫非和尚们连环布局,犹在骗俺?眼见一僧蹲在角落,突至其侧。那僧人瘦骨嶙峋,一脸诡秘,正自掐指测算。石敢当疑情更盛,出掌按上其肩。那僧人扑通坐倒,欢声道:是了!七侯活不过今天了!他是二月二龙抬头的生日,八月十五正是死期。我告诉方丈去,让他老人家也欢喜欢喜!说着便要起身。石敢当五指微扣,拿在他锁骨之上,稍一用力,骨缝大响。

  那僧人毫不觉痛,急声道:我去报喜,你别揪住我不放!七侯已经死了,你还怕个甚么?奋力挣扎,强要站起。石敢当觉出此人功力甚深,心头忽生无名,用力一推,那人直飞上墙壁,登时晕倒。众僧有的哭叫,有的拍手怪笑,更有人鹰瞵鹗视,目喷毒焰。

  石敢当顾不得室内大乱,又向一僧走来。那僧人闪躲不及,忽自胯间掏出一把粪便,抹在脸上道:老老七,我知道你最爱干净,你你可千万别过来!我我甚么都没看到,只只听你哭了两声,便腾空走了。你你根本不是血肉之躯!你你要过来,我便把这东西弄在你身上,让你一辈子也洗刷不净!边说边褪下底裤,露出秽所。

  石敢当到此一步,已知众人真的疯了,一时心海翻腾,呆立如痴。大行怕他久在室内,众僧病上加病,忙将他请到院中,锁上房门。里面哭声大作,裂人心肺,二人俱生惨恻。

  大行沮声道:施主都看到了,只为七侯一人丧智,便几乎灭我一派。此一来不但正教气衰,更一改江湖均势。施主如以大局为重,便不要再去找他。

  石敢当心下暗忖:魁首之技,确是令人胆寒!俺来时尚有五成把握,目下看来两成犹高。只是他手段越毒,越是该杀!俺岂能惜身负义,任他横行天下,嘲贬英豪?

  大行见他沉思不语,只道他已然灰心,又道:老衲与七侯交厚,也算略识其性。实则七侯为人,鄙贵而恤贱,性狂而不残,洒脱随便,最尚高情。自他艺成之后,只闻花天酒地,纵欲逃名,从不闻怙势作威,轻伤一命。可自打他父母被杀,他竟似换了肺腑,出手即无生者,亲朋一弃不顾。如此行事,分明是自暴自弃,心有大悔难追。老衲不怨其行,独恨始作佣者,恶意太深!

  石敢当心意已定,抱拳道:大师佛眼看物,早晚是菩萨天中人。弟子只信实证,这便告辞了。大行吃惊道:施主还不肯罢手?石敢当作了一揖,便要离去。大行抓住其臂道:施主少留!方丈还有话说。石敢当道:方丈之意,不过要息事宁人。恕俺不当面向他道别了。抽出臂来,直向寺外走去。

  大行从后叫道:施主莫去,老衲尚有一言!石敢当加快脚步,霎时没于黑暗之中。大行追出几步,顿足道:若七侯犹似当初,也还罢了!如今其心已乱,再无缰锁,你二人一旦相遇,哪还能求个两全!

  石敢当出了寺门,品味大行之言,不由思及:玄佛两门功夫,均由一个静字入手,始能有成。魁首既达其巅,足见性本淡泊,传闻皆虚。而今他屠亲害故,确已心智失常,俺此时寻之一决,并非全无胜算。又想:他既不在少林,却到哪里去寻他?四海之大,岂不如捞针相仿?突然想起:如果他去了魔教,那倒好办了。听说那魔宫便在东灵山傲醒峰上,俺赶去那里,何愁寻他不到?群魔要是插手,俺便学魁首在少林的作派,徒手灭他一教,让世人品论高低。一时猛志激荡,大步走下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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