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六章 授艺 [2]

  那老者接牌在手,似不相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忽沉声道:你从哪儿得了这圣牌来!周四见他目光不善,怯声道:是老伯伯的东西。那老者目中一亮,追问道:是哪个老伯伯?周四道:是周老伯的遗物,我每日带在身边。那老者疑道:周教主死了多年,你怎会得他遗物?周四道:老伯伯才死不久。他死的时候,是我把他埋在后山松坡上的。那老者纵身上前,抓住周四手臂道:这是真说到一半,瞠目望向周四,显得极为惊讶。

  孟如庭恐生意外,用力拉回周四道:老丈若无事,我等下峰了。拽着周四,大步顺来路走回。那老者呆立原地,一动不动,继而似想起甚么,纵身奔到周四面前,恭恭敬敬地将牌交还其手,问道:公子现住何处?老朽不日拜望。周四顺口道:我与大哥、二哥住在大帐蓬里。那老者一呆,似未听清。孟如庭背起周四,抓起地上铁索,向下滑去。夏雨风乜了老者一眼,随后跟来。

  三人滑下山峰,众人都立马在峰下等候。安邦彦见几人下来,问道:顶上风景如何?孟如庭匆忙抱周四上马,并不回答。一干人打马返营,途中安邦彦与孟如庭说些山川形势、排兵布阵之法。孟如庭心不在焉,哼哈着答应。

  至营无事,安、孟二人又看了看军士操练,便各自回帐歇息。安邦彦恐周四身子不适,着人请来当地名医,去周四帐中诊病。郎中略一把脉,便即皱眉,随后开了些活血通络的方子,转身出帐。

  孟如庭跟出帐来,问道:先生看他这病能否治愈?郎中道:在下行医一生,尚未见过如此奇症。又问孟如庭道:他前时可是每日发作几次?孟如庭道:正是如此。但近日又未见异样。郎中搓手道:如此更非吉兆。我断他不出两月,便会重又发作,到时只怕神仙也救他不得。孟如庭急道:那却为何?郎中道:此症已淤积日久,发作数次后,更坏了人神志;再发作时疼入骨髓,人不能受,往往自戕而死。说罢连声叹息,出营去了。

  孟如庭转身入帐,见周四服药过后,正被几个侍女围住戏耍。他心下难过,转身出帐,纵马在营中奔驰,想到周四便这么坐以待毙,泪水夺眶而出。

  是夜,安邦彦又邀如庭等人宴于高台之上,更赏赐许多金银衣帛。孟如庭不好推却,一一收下。邦彦自得如庭,朝夕不离,极是厚爱。孟如庭感其恩义,每日除照料周四外,多半时间都陪邦彦演军操练,商讨军机。如此一晃,已过了十余天。

  这一夜安邦彦聚众于帅帐之中,正在畅饮,忽听帐外一阵大乱,军士高呼有人偷营。安邦彦吩咐手下出帐察看,少刻军校来报:有一人在营中往来奔驰,似在寻甚么人。众人阻挡不住。安邦彦惊道:何人有此本领?敢在我万马军中胡行!

  孟如庭正要出帐看个究竟,却听军校齐声呐喊,直奔帅帐涌来。众人大惊,各拿兵刃在手,护在安邦彦左右。猛见帐门口奔入一人,华发白衣,面孔清矍,双目在众人脸上一扫,忽望定周四道:公子一语,使老夫寻遍数百个帐蓬,真可谓言简意赅!

  孟如庭见来人正是那日见止岩上老者,微吃一惊,略作迟疑,两旁军校已挥刀剁向老者。那老者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周四,袍袖轻轻一抖,搭在几件兵器之上,随手向外一抛,那几人登时腾空飞起,跌了出去。帐外兵将见状,数十支长矛齐齐扎向他背心。那老者也不回头,身子陡然纵起,压在数支枪杆上,但听咔嚓嚓数声响,几十支枪杆尽被压断。众军校只觉手中半截枪杆生出一股怪力,竟似活了一般,反向自己打来,连忙撒手扔枪,退出帐去。

  安邦彦见老者武功惊人,喝道:快与我拿下此人!孟如庭忙道:大哥,此人是小弟江湖上的朋友。大伙快快住手。安邦彦沉着脸道:既是如庭的朋友,便请坐下一叙。那老者并不理睬,走到周四面前,仔细打量他半天,问道:你说周教主才死不久,可是实情?周四慌忙点头。那老者目光黯了黯,又道:你一身内功,可是周教主传授?周四默默点头。那老者现出喜色道:你身上那块圣牌,也是周教主临终所赐?周四本待摇头,但见老者目露异光,盯住自己不放,心道:我若说是从周老伯遗体上拿来的,他说不准会生气。当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老者神态大变,突然跪下身去,恭声道:属下木逢秋,拜见教主。言罢叩头不止。周四见他忽行大礼,一时不知所措,呆坐席间,半晌说不出话来。众人见这老者少说也有六十多岁,却跪在周四桌前,也都惊诧不已。

  孟如庭听老者自报名姓,心头一震:久闻明教当年有十大长老,各从名姓中取出一字,唤做莫云秋霜道,晨雨盖飞烟。后周应扬去少林不归,教中起了内讧,宋时晨被杀,莫羁庸窃经隐匿。前几年听说另一个长老司马欲飞,也不明不白地死在湖北,它教中长老只剩了七八人。莫非这人便是排名第三的木逢秋?正疑间,只听那老者道:自周教主去后,教中罹乱,众人星散,江湖上再难展昔日雄风。属下无能,难离故地,二十多年来一直守在圣庙左近。天可怜见,让属下遇到了教主。说罢握住周四双手,痛哭失声。

  周四见他泪满腮颊,更不知如何是好,轻轻挣脱他双手,向后挪去。那老者并未觉察,兀自哭道:这些年众兄弟中,只有问道和凌烟每年中秋来此看看,余者数典忘祖,哪还有半点香火之情?言下大是激愤。此时虽是明末,但礼法森严,较宋时犹有过之。众人何曾见过年逾花甲的老者,跪在一个弱冠少年面前如此哭诉,都觉得又是好笑,又古怪异常。

  那老者哭了一会,抬起头道:教主,您老人家是如何找到圣庙的?周四支支吾吾,难以开口。那老者见状,轻声道:属下这便引教主回圣庙如何?仰头望向周四,一脸的求肯。

  周四听他要带自己走,忙道:我不去,我要与大哥、二哥在一起。那老者在众人脸上扫了一扫,微露鄙夷之情,又温声道:教主是一代明尊,至圣无极的贵人,怎能与这干污秽之徒混在一处?安邦彦怒道:滥行匹夫,怎敢胡言乱语?那老者斜睨邦彦,冷冷的道:我与教主他老人家说话,尔等休得喧哗!安邦彦笑道:如庭,你怎交了这样的朋友?分明是个疯子!众人都笑了起来。孟如庭眉心深锁,并不作声。

  那老者全不理会众人讥笑,说道:教主先随属下回圣庙,只要有您老人家在,莫羁庸、盖天行等人再狂妄无行,也必闻风赶来,供教主驱驰。复教大业,指日可待。说着情绪转好,神采焕然。周四咕哝道:我哪儿也不去,只和大哥在这里。那老者急道:属下等数年来含辛茹苦,盼教主如旱苗乞甘霖。教主如何这个情急之下,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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