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六章 授艺 [6]

  木逢秋微微一笑,收指赞道:好功夫!江湖上能胜你的,不出十人。孟如庭心如死灰,垂头不语。夏雨风叫道:那江湖上能胜你的又有几人?木逢秋笑而不答。实则明教除周应扬外,武学上便要以木逢秋为优,只是他生性淡泊,不大在江湖上走动,因此声名反不如萧问道、叶凌烟等人。

  周四曾见孟如庭在泰山力挫群雄,威势惊人,这时见木逢秋轻易胜之,惊道:怎会如此?木逢秋笑道:此即还虚通灵之妙。教主若假以时日,必能达此境界。周四见孟、夏二人神情沮丧,摇头道:恐怕我是学不会了。木逢秋走到他身边,说道:世上深奥道理,初习时不免艰涩难懂,待一日豁然开朗,便算不了甚么了。又冲孟、夏二人道:我欲与教主练手,二位均请自便。孟如庭知他要传周四实战之术,忙拉夏雨风退出大帐。二人均感羞愧,此后数日,只从侍女处打听周四境况,于周四所住大帐,却再未去过。

  这一日孟、夏二人正在安邦彦帐中议事,忽闻细作来报:官军十万大军分四路向云贵逼近。孟如庭与邦彦议了些应敌之策,转身出帐,心想:官军不日即到,我与二弟助安大哥上阵杀敌,四弟便无人照顾。况万马军中,也非四弟久留之地。当下找夏雨风商议道:此地军情紧急,四弟又患绝症,所剩时日无多,何苦让他受许多颠簸之苦?梁王与我是故交,不如将四弟送至昆明,托于梁王之手,享几日人间快活。夏雨风道:此处吃紧,咱二人又断不能负了安大哥。四弟如去昆明,那便没人照料了。孟如庭道:梁王与我亲如兄弟,决不会亏待四弟。我二人择日起程,安排好四弟,立刻还要回来。夏雨风道:那四弟的病怎么办?孟如庭叹息道:死生天命,非人力可挽。只盼四弟吉人天相,能渡过此劫。

  二人商议已定,遂往周四所住之处走来。一入大帐,便见木逢秋与周四各拿长剑,正在帐中比划。只听木逢秋道:教主须知,任何一种兵器,都不过是手臂的延伸。教主近日虽有长足之喜,但仍未达到心手合一、不拘于物的深境。有时推陈出新之际,过于着重剑意,反倒有迹可寻了。孟如庭见周四手握长剑,颇为专注,在一旁默默观瞧。

  却听木逢秋又道:属下再舞一回,望教主认真揣摩。琐碎之处,切不可留心。说罢长剑凭空虚指,舞了起来。孟如庭见他动做虽缓,周身上下却幻渺如烟,仿佛一身精气都融入了三尺青锋之内,一时也看不清人往何处,剑指哪端。虽非挽花狂舞,但绵密幻化之中,却似一股清泉,已不知不觉地渗入到最隐密的罅隙里,其间那股淡然清弱之气,实是不可言宣。无争无觉,而又无往不至;无意无形,偏偏难料难敌。不经意处,似深潭游鱼;或有心时,如九霄灵燕,实已臻剑法之极致。

  孟如庭见了这等剑法,心下黯然:孟某一生颇自负于武学,但若与此人比剑,仍会如那日一般,他运剑想刺我哪里,都不费半点周折。

  却听周四道:木先生舞剑时意念全无,又好像意念无所不至。我只能将剑意运得饱满,若将其隐得无影无踪,却还是不能。孟如庭听此一句,已知他于剑法上悟出了极高深的道理,眼望他满脸迷惑的憨态,又是高兴,又觉感伤,暗暗叹了口气。

  木逢秋笑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此一步功夫非一蹴可就。教主已有灵犀,后必能一飞冲天,笑傲寰宇。周四心中欢喜,转身冲夏雨风道:二哥,你跟我练会子剑,好不好?夏雨风犹豫道:这个啊啊周四怕他不允,拉住他衣襟道:好二哥,这么多天你都不来看我,今日便陪我玩一会儿吧。夏雨风心想:四弟与这老儿混了这些天,也不知练得怎样?这老儿手段再高,一时也未必能传授多少。反正四弟就要去昆明,别后能否再见,也说不准了,便陪他练上一练。心中一阵难过,忙掩饰道:好吧,二哥也教你几套精妙的剑法。

  周四大喜,从木逢秋手中取过长剑,递到夏雨风手上,认真道:二哥可别让着我,那便无趣了。夏雨风接剑在手,笑道:真刀真枪,二哥岂能相让?心里却想:四弟初习武功,不免张扬。他少年气盛,与胜负看得必重,今日逗他开心,让着他便是。当下一抖长剑,嗡嗡有声。他有意逗周四开心,事先便造些声势,腕子抖了几下,挽了几个漂亮的剑花出来。周四见了,拍手叫道:真好看!二哥,一会儿你也教我这么舞好么?夏雨风含笑不语,凭空虚刺几下,手法中规中矩,极有威势,帐内一时剑气大盛。

  木逢秋哂笑道:这种刻板剑法,有何用处?教主全然不必理会。夏雨风心头火起,暗想:我这几式,不胜你适才软绵绵的剑法十倍?今日若不显些手段,终要被这老儿小觑了。长剑蓦地刺出,如一道惊虹,直指周四咽喉。孟如庭见这一剑夭矫飞动,事先毫无征兆,不由一惊。待要出声喝止,已然不及,只道这一剑周四万难躲开。

  却见周四手握长剑,似刺非刺,似架非架,不伦不类地搭在来剑之上,剑尖颤了几颤,来剑凌厉的剑势顿如泥牛入海,遁得无影无踪。夏雨风虽占先手,却觉这一剑再往前送,已不可能,但如撤剑换式,则更凶险异常。眼见对方长剑只是随随便便地搭在自己剑上,但剑尖虚指无定,剑意后蓄无穷,自己无论怎样变化,似都脱不开他三尺青锋所指,忙将内力注于剑身,欲震开对方长剑。两柄剑被他内力激荡,发出轻微的响声,偏又耦断丝连,并不完全分开。

  忽听木逢秋道:去意无争,绵绵若存!夏雨风知他正在指点周四,又将一股浑实的内力传上剑身。吐力之下,忽觉对方长剑比先时更加黏滞重涩,仿佛已与自家长剑合为一体,再也震脱不去。他心中烦乱,忙将劲力收住,欲随周四剑势相机而动。只听木逢秋又道:归而不主,置若罔闻!夏雨风大急,怒喝道:你瞎喊甚么!语声未息,骤感手中长剑失了依托,此刻若随周四剑势而动,对方长剑自顾其事,不理不睬,但如不顺其势而行,周四剑锋所指之处,又尽是要害所在。他一时进退维谷,怒吼一声,将长剑掷在地上,转身将一把椅子踢得粉碎,兀自呼呼喘息,难解淤闷之气。

  木逢秋见周四胜得从容,喜道:教主剑法已有小成,但临敌之际仍过于着象,不免微有缺憾。即便如此,江湖上也无几人能与抗手。教主天资至此,属下拜服无已。说罢躬身道贺。

  孟如庭料不到周四数日间便有如此进境,心道:四弟这等悟性,实是武林中百年所不遇。要是得以续命,该有多好。夏雨风一口恶气闷了半天,这时叫道:老儿,这可是咱四弟聪明,并不是你教的有甚么好!木逢秋笑道:那是自然。从今日起,便无人配指点教主甚么了。此后渐习渐深,全在教主自悟。说话间眼望周四,满脸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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